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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节 无心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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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再抢下去,就没了克制。王志急切登台,大声呼人:“鸣金,鸣金。”

    还没来得及,陈绍武的人把刹车的史千斤围上了。

    史千斤的兵也纷纷出阵来接史千斤回阵,双方绕车相殴,越聚越多。

    陈绍武冲到跟前,找准一个挡在面前的士兵,扑上就摔,一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再滚身起来,那个兵士也几乎一个同时,鲤鱼打庭,飞身而起,一腿回踢陈绍武的脖子。

    陈绍武虽然今非昔比,却也有点儿猝不及防,连忙撑起肘部,硬抗一回,却发觉这名士兵力气好大,踢得自己连连后退。

    随后,自己的后腰也被人抱了,抱腰人吼了一吼,往上一掀,自己就脚不离地了。

    他大惊失色,被那抱腰的人甩了两次,才趁再一次落地,稳住下盘,探臂往后抓,旋即抓了那个兵的肩膀,正要挺腰,试着把他甩到面前,前头脚到,又是飞踢,一股大力涌来,自己连着背后那个军士一起摔倒,在地上打个滚。

    将台鸣金了,他扭身往四周看去,发觉场上都在喝倒彩。

    他心里几乎发了狂,心说:“这武艺,御林军中也少见,还是普通的兵吗?!”当即在地下盘动两腿,一挺背,站了起来,一爬起来,迎面那个踢人的,打着自己的胸脯,咧着嘴,硬梆梆地走来,旋即,就是一记重击。

    军中在敌人的打击面前,很少退后,陈绍武也不例外,侧身一让,打到他腰眼上,反手抱腰,将他扔出去,扔到一个往前冲的人身上。

    刚刚和他一起摔倒的军士早在背后,腾空就是一脚,他刚刚扔人,被踢中的又是背盖儿,也一头扎到自己扔出去的人身上,加上赶来的军士,三个人滚在一起。

    他再一次爬起来,看看,自己的人虽然顽强奋战,却史千斤的人面前,却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

    他大惊失色,连忙朝史千斤看去,只见史千斤脱离战圈,正在解兜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全是轻蔑,就大步向他走去。

    史千斤很快把头盔取下,放在怀里,露出一张阔脸。

    他看着想向自己动手的陈绍武,冷哼道:“没见你这样来抢先锋的,你当别营就没有人,只出来两三个?!”

    陈绍武也知道,心说:“是呀,这怎么回事?!”

    史千斤傲慢地看着他,冷笑说:“争先锋哪是一拥而上,而是派出自己最强的几名将士,我看你小子也是浪得虚名,没什么出奇,也不知道怎么打胜仗的,将来在阵战中被人挑战,情等着被杀败?!”

    陈绍武面红耳赤,但他知道史千斤有这个资格。

    对方的这些普通士兵,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配合,都是上上之选,自己对上一个还行,对上两个就有点儿吃力,三个,自己只有丧命的份儿,却还是硬梆梆地说:“战场上从不靠个人的勇猛,一个两个出马,看不出本事,单挑的事儿,我们旅不去干。”

    周围一阵笑声,有家阵营里拉着嗓门大喊:“那当然,都冲出去就行了嘛?!”

    史千斤环顾四周,才发现不是自己的人,当即咆哮一声:“老子们说话,哪个再敢放屁,有种站出来?!”

    他回过头来,倨傲地说:“战场上的确不能光靠单挑,可是也不能像你这样,个个都不能出来单挑。”

    十几个兵爬起来,跟着陈绍武丢人,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胳肢窝。

    陈绍武毕竟是校尉,不能让全旅受辱,也就大声喝道:“有什么好丢人的,技不如人,回去再练,今日上丢去的,赶明在战场上赢回来。”

    史千斤得意地笑了,粗声说:“其它几个旅,也不过找几个人充一充场面,他们的战力不如你呢,刚刚那个上来卖大刀的,是老子的儿,车上乱爬那个戈兵,以前也曾是老子的亲兵,这些王八犊子,听说人家给官,就都爬走了。告诉你,能打仗的都在老子这里,谢铁牛,他们就是老爱从老子这儿挖人,这算什么本事,打仗,还得靠着老子人。”

    陈绍武想不到,万万想不到。

    刚刚那几个人都是上次打仗自己抽掉过的,果真如人家所说,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想大庭广众之下,要不是真事儿,史千斤断不会厚着脸皮吹嘘,心说,王志将军知道不知道?要真是这样,这个先锋,还非史千斤莫属。

    他这就抱拳,说:“要是这样,我心服口服。”

    史千斤却丝毫不理会他的“心服口服”,侮辱说:“就你,还不配。”

    他骑上马,举起右手,到处走,回头指着陈绍武,得意着咆哮:“他想跟我夺先锋,他不配。”

    他继续走,宣扬说:“当我的兵,是一种光荣,那些跑了的,被人挖走的,所有的人,你们,为你们的旅,羞耻去吧。”

    他的兵先是静默一会儿,旋即纷纷往场上奔,大叫:“先锋,先锋。”

    他驰骋,找到了他的戈,弯腰抓起,到处振舞,嗷嗷狂叫,紧接着,飞驰到各处挑衅,大骂:“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这些孬兵,这些弱羸,等着看我们的后背,等着跟着我们,去捡破烂吧。杀敌,杀敌,杀狗屁,就凭你们?!”

    王志看他们混战,鸣金了还在夺,还要派人过去,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碰到这事儿,只是见史千斤的兵在场上狂欢,到处骂娘,不少人还当众递传酒壶,仰天大灌,挑衅兄弟旅;而别旅的兵,肠子都气炸了,纷纷反击“不就夺个破车,有什么了不起”,当即就气了个七窍生烟。

    这是要干嘛?!

    虽然是夺先锋,也是在誓师,在动员,他史千斤突然来这一套,这不是搞破坏吗?!

    他为陈绍武的出丑而脸上无光,尽管陈绍武输了,可他是全营,甚至全城的英雄,也为史千斤气愤,尽管史千斤当众表现出惊人的勇力,就现在这个模样,能担当前锋重任吗?!说实话,这一仗,恐怕只有前锋才有仗打,打好打坏,关系着收复楼关的重任,交给史千斤,他发狂,发晕,怎么办?!

    是不是宣布史千斤为前锋,真让他为难,反悔,那么这些史千斤的兵,奔跑着,举着兵器,欢呼着,不是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他想到了一个可以担当前锋的人,那就是博格阿巴特。

    虽然博格阿巴特只是个流犯,可现在是个非常时期,谁说自己就不能力排众议,让博格阿巴特来做先锋?!如果他肯出来,靠着他的传奇色彩,肯定压倒史千斤的气焰,即使自己反悔,更换前锋,也有理由。

    可惜的是,他被人下了毒。

    想到这里,他一阵痛心。

    幕僚自然知道他的困惑,也同样闹不明白一直还算本份的史千斤怎么突然跑出来,夺前锋,附耳说:“大人,你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如把他们召集起来,看似宣布结果,再通过大伙斟酌。”

    王志觉得也只有这么着,让人传令下去。过一会儿,包括邓北关,六校尉纷纷来到。

    王志且让他们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这一次,有目共睹,是史千斤夺得先锋车驾,不过……”

    史千斤立刻冷哼了一声。

    王志笑道:“前锋之重任,还是让各位都说说。邓校尉先说。”

    他立刻向邓北关看去,邓北关吓了一大跳。

    邓北关倒不是不敢争前锋,刚刚他也派人争了,但他知道别人都能做前锋,就自己不能,因为自己不但没在战前满额的,而且屯田处的兵,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和日夜训练的营兵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赶马也本没法比。

    王志要是真点他的将,那就只有一个理由,让他去送死,所以他不可能不紧张。

    他有点儿没底,苦思冥想,心说:“他想让我自告奋勇,不对呀,噢,我明白了,他不想让史千斤这个混蛋当此大任。”

    王志放了他一马,这个情还没还,何况一个不好,还会点自己的将,他自然要顺着王志,这就说:“别的人都可以当前锋,就史千斤不行……”

    史千斤立刻就咆哮了,众人分明地注意到,他手伸至腰间,长剑机簧咔嚓一声。

    邓北关在一干校尉面前历来圆滑,有时宁愿得罪上边,也不愿意得罪这些同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想在雕阴通吃一方,就得这些人和自己同声进气,所以,只一味施恩,就是恶狗一样的史千斤的面前,他也在送秋波。大伙见他今天忽然就跳出来反对史千斤,大为意外,不过众人本来就跟史千斤不合,和他相好,自然一力排挤,再加上,自己争不回先锋,心里都憋口气,哪管史千斤会不会拔剑追砍,纷纷说:“史校尉留着有大用,让他做先锋,不如我来做。”

    王志心中大喜,朝陈绍武看了看,准备依旧让陈绍武代替史千斤。

    陈绍武却“噌”地站了起来,略一迟疑,抱拳说:“大人。”

    众人朝他看去,以为他要请战,想到王志对他的照顾,自然知道他是王志的嫡系,不由暗想:这回打仗到底怎么啦,我们好不容易,想出力一回,他也不吝啬他的嫡系,仗还没打,就争得不亦乐乎。

    陈绍武却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又一沉吟,说:“大人,末将觉得,前锋非史校尉莫属。”

    众人这会儿,哪还不知道王志叫他们来商议什么?!

    他们又一看王志脸色,当即恍然,心中笑道:“你这个嫡系不争气,还是让我们来打吧。”

    王志是一点儿想不到,陈绍武突然为史千斤说话,他心里也感到亏,至少对史千斤来说,不是那么公平,可是,至关全局,自己也是无奈中的无奈,当下心说:“莫非你怯战了?!”他正要打个哈哈,和众人统一口径,只说老史另有重任。

    陈绍武说:“史校尉之旅,战力最强,非我等可比,观史校尉为人,刚瞻勇武,身经百战,诸位不该作二人想。”

    王志吃了一惊,朝史千斤看看,史千斤立刻直了直腰,像是要他看看自己的英姿,他倒是相信史千斤身经百战,只是担心史千斤身上异数太多,不禁犹豫了一下,说:“史校尉,你当真可以不负使命?!”

    史千斤下沉的心里上涌了一股激流,脸抖了几抖,失声道:“我立军令状,我现在就立军令状。”

    王志只是犹豫了一下而已。

    史千斤对他来说,肯定是一把利器,却不好用,至少自己没法儿用。

    他摆了摆手,缓和说:“诸位求战心切,本人甚为欣慰。”

    陈绍武却不知他的想法,又迫不及待地说:“大人,当初设先锋旗帜,载以战车,那可是都说好了的,谁夺下战车,前锋归谁,岂可失信。再说了,就算史千斤史邓校尉以大局为重,甘心拱手相让,所属旅下也不服呀。”

    这是个事实,王志也看到了,史千斤的兵在场上欢呼雀跃,欣喜若狂,到处奔跑,更改前锋,他们心服吗?!

    他在心里盘算着,忽然想到了个主意,说:“这一战,不但前锋要打好,还要以少量兵力,断敌退路,这才是大胜的根本,重中更重,你们谁堪重任。我思前想后,却是只有老史一人。他今天又夺了前锋,让我两难呀。”

    众人不知是计,史千斤也以为是真的。

    他本来就好大,立刻就笑,带着巴结说:“大人,前锋,阻击,我一人全包了行不行?!我亲自帅二百人,截敌退路,其余旅下,充当前锋,要是有失,你拿我人头。”

    王志不敢相信地看看,寻思道:“乘筏而上,本来就是虚棋,他既然离队,只带二百人,也不影响大局,剩下的兵马没他,也不会出事儿。”

    他哈哈大笑,说:“如此以来,老史可是一人包了。好好,志气可嘉,这前锋,这前锋!”他觉得这时候再点陈绍武的将,不大合适,当即奋力拍案,大喊道:“我替老史担了。老史,我也把话说前头,我代你担当前锋,拼命的是你们旅,功劳还是你们旅的,要是打得不好,损兵折将,毫无进展,我的脑袋也给你了。”

    众将见他用代替史千斤指挥的借口,自己跳出来抢肉,想自己也没戏,也只好同意。王志放了心,这就大肆为先锋官史千斤举办仪式,并传下命令,前锋和甚前锋,当晚进发,其余各部为中军,配合县中丁壮,带着攻城器械,按部就班,赶往楼关之下。

    当然,按部就班并不简单,统筹全军,更不是别人能办到的。

    他让司马和前锋先走,自己两头跑,随时骑快马赶上。

    如此大事已定,敌方也略有察觉,又出兵骚扰。

    王志不动生色,让军民克制,夜晚降临,八百余前锋,两百名甚前锋,背上锅盔,驱赶战马,沿途不断集结,顷刻之间即成编制,“哗啦”走了一夜,零星打了几仗。

    一夜之中,史千斤上筏不知道了哪儿,而王志则疾速推进,连拔几处游牧人设在楼关外的驻地,天刚一亮,就到了楼关之下,胜利地达成作战预案。

    就在这一天,一只意图绕过黄龙山区的奇异马队联系上高奴的游牧人,停止的歇息,让粮草在崎岖的山路上先行,向着楼关背后的三里峪翻越而去。

    几名身穿褴褛皮袍的向导拉着马匹走在最前面,穿过耸腰的盘山道,往群山深处投目。

    其中一个小少年手扶颈下的骨埙,在吊在脖子上的一片皮扎上擦一擦,喃喃地说:“耽搁了些时日,阿哥不会怪我们吧。”

    当地的猎户往前头指手,比划,并估计了三里峪的远近,那少年就把马交给别人,逆道而回。这一支马队,从而暴露在人们的面前,他们个个蓬头垢面,屁股上别着突出的弯刀,有的一身制式绵甲,有的像土匪一样破破烂烂,却个个精悍,有马靴穿,一路有序地前行,板车停了推板车,马打滑了扛战马,偶尔有几辆好车,在冰冷的山风下一刮,露出内中带着金边银亮的器物。

    他们见为首的小少年回来,通过时纷纷给他说话。

    小少年便精神抖擞,到处奋力地鼓舞说:“各位阿叔阿哥,过了这座山,就再也没有中原朝廷纠缠不清的兵马。”

    他非常威风地往前跨腿,不时还弯腰抠抠马靴上的干草和泥土,很快来到队伍的中央,这里有几个穿着得体的粗壮大汉,围着一个高大的少年,那少年双手持羊皮地图,一边步行,一边观察四周物貌。

    突然,他脚下一滑,被身后的武士扶住,抬起头来,看到打前头回来的小少年,威严地问:“路勃勃,这里全是山,当真就快到高奴了?!”

    路勃勃笑道:“那当然。”

    那少年再次抬头看看,霜茫茫,白斑斑的群山云生云灭,留鸟惊飞,情不自禁地说:“阿爸。您的王廷流浪太久,太久,今天,就要回到它倾洒光辉和荣誉的战场,从此,我要让您的金旄,重新高高地耸立。”

    他手持羊皮地图,向天空放开双臂,虔诚地抬头,旋即,给路勃勃说:“我们就要分别了,记得让阿鸟给我联络。”

    路勃勃说:“你不送信吗?!”

    少年略带激动地说:“送。送。”

    他并未拿出信来,也并去找纸笔,只是掏出一把牛角刀,交给路勃勃,说:“吾兄如晤,弟已率部迁至高奴,将投白羊王帐下土阿德氏。土阿德氏乃昔日土默特贵族,虽不可庇佑,却可作一时安身。兄之所思甚远,然成与不成,弟必尽力而为,今即至,欲将隐藏身份,令鱼木阿哥将吾父之金帐玉玺进奉白羊王。白羊王,蛮野无知之人,必重用吾等,吾等相机谋兄之大事。”

    路勃勃目不眨视,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当即招过身边武士,用手一指路勃勃:“务必将此信送到,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路勃勃轻蔑地“切”了一声,说:“信也不是纸做的,还能保护他呢,我大摇大摆,大摇大摆,就进城了……他们得听我的。”

    少年答应说:“好,他听你的。”

    楼关这一仗,实际上没有朝廷上什么事儿,只能算王志“将在外有所不受”的一次冒险。

    “将在外”这一说,两军阵前的变通,虽然也能让人接受,但有一个前提,你这个“有所不受”得是完全正确的,视情况而定的,你要是“将在外”,一个“有所不受”,玩了个全军覆没,不说滔天的罪责,事后身死百年,还跟着一大串嘲笑。

    所以,王志的这一战很谨慎,虽然看似迅猛无比,实际上却谨慎得不能再谨慎。

    按说顺利压到楼关之下,如果游牧人没有在城下空间被中原步兵铺占之前反扑,己方就在向胜利靠拢,这和中原百姓不能打仗一个道理,他们那些游牧人,一旦跑不出来,就不只是被动那么简单了,他们不会守城,也没守城的经验可言,是器械不会用,人手难组织,难调度,战法也简单,就是把兵派到城墙上,不让人登城。

    经验也许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也许你没有经验,却能做得很好,可你也不会有信心,没有信心的事儿,在两军交战之际,你敢胡乱干么,你不慌吗,王志相信,游牧人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应战,肯定还是会出楼关,不管是试探一回,还是拼一回,都得来,只有将他们挫败,他们才会老实地缩回去,从而失去城下野战的空间。

    八百名勇士也多多少少知道,他们一到,就听命行事,一边提防敌人,一边在挖壕沟,将挖出来的土垛墙。

    游牧人却一直不出击,哪怕中原人挖沟,筑墙,迫近扎营,机会正在一分分失去。

    随着八百余将士的营盘工事,和中军的推进,王志仍是丝毫不敢放松,反而多出许多的压抑和不解,也许敌方首领正坐在一起商量对策,也许仍然轻视到来的将士,认为他们人数少,不堪一击,也许他们知道这几百将士出发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谁知道呢,反正不会坐失待缚。

    他不敢轻易离开,又不得不考虑回后方。

    后方安排不当,中军就起不到对前锋接应的作用,难以迅速有序地压过来,进一步站稳脚跟,自己回了后方,又怕自己不在,前锋懈怠,顶不住马队的冲击,而前锋要是扎不住脚,一触溃败,敌人乘势而进,中军就可能因而动摇,中军一旦被冲动,别说自己是虚兵,就是实兵,也相当危险。

    他想来想去,决定回到后方之前,派人到城楼下挑衅一番,看看能不能在自己走之前,与敌人打一仗,挫败他们一些气势,以免自己走后,情况有变,这就挑选了几名骑兵,抵达楼关外线骂阵。

    楼关周围,有三千左右的胡虏。

    楼关之后,沿着洛水,驻扎着思达明的五扈部二千人马和别步千余人马。

    再加上零星设下的牧场,哨卡等,兵力足以在七千以上。

    相对于雕阴来说,从兵力上来看,他们还是具有一定的优势的,但这个时候的他们,早已经不是刚随思达明来战楼关时候的战士了。

    冬天的降临和食物的匮乏,始终困扰着他们,前几次出兵掠夺,虽然一再迫近雕阴城,却因为本地本来就很穷,百姓也善于避兵跑反,听到风吹草动,要么带着粮食牲畜往山沟里钻,要么集丁壮防御,收获还是很小的。

    而粮食一旦匮乏,大部落就会夺小部落吃的,大族就会夺小族吃的,小族,小部们,又夺不来吃的,是经常内讧。

    正如狄阿鸟所预料,他们内部,各枝人马矛盾重重,再从个人角度上看,许多人都是被抽的男丁,凭着对粮食,对财物的渴望来到这里,希望有些收获,而收获却是微不足道,而后方,同样因为各部凑在一起过冬,发生大部落掠夺小部落,大族掠夺小族的事情,让他们除了去面对现实的困挠,心也跟绕弯的羊肠。

    本来王志的前锋,八百人的到来,随着几个骑兵的奔驰,通知,已经迫使众多的游牧战士拿起刀剑,骑上战马,可这八百人只是为了站稳脚跟,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他们那些分别有着驻地的游牧战士,谁也不愿意带领自己的人第一个跑出来,为别人而战,反而觉得中原军队一向只知道缩在驻地,此举过于反常,这一战,败多胜少。

    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上上下下都多出很多不祥的预感,不少人带着开小差的心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正因为这些原因,本来松散的联盟,本来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还非要摆到了思达明的面前才行。

    此时,就连思达明,也有了别的心思。

    几天前,他就在犹豫,跟自己的一个奴隶说:“羊羔儿不能早断奶,猎人们出门,不能不带够干粮,来了这儿一段时日了,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奴隶就顺着他的话说:“那我们还是尽早退兵吧。”

    他一听,就立刻变得气愤,把这位奴隶杀了,跑到萨满那儿占了一卜,回头跟人说:“这种人也配活着么,怎么不肯坚持拿下眼前那座城,杀光抢净呢?!”

    事实上,自打下楼关开始,他也只是试探一二,根本不敢大举攻城,也几乎,没考虑过大举攻城的事儿。

    他不是拓跋巍巍,旨在建立国家,一旦打仗,有着许多的战略目的,他只是一个普通部落的当家人,考虑到一旦攻城,有准备的中原军队,会秉承他们的习惯,钻到城里躲起来,介时他七千大军,就完全没有了退路,只能在坚城下打硬仗,啃还是不太熟悉的城墙,而手上缺粮,军无后继,又随时会被下郡赶来包抄后路!

    能不能打,对一个优秀的猎手来说,根本就是个起码的常识。

    这样的想法如果放到王志的跟前,王志肯定觉得这人太傻,你既然看着不好打,你撤就是了,你既然要打,冲过来,攻城得了。

    其实,这正是中原人在跟游牧人作战,最显着的区别,对于白羊王来说,他是带着人出来觅食的,打猎的,“轰轰隆隆”跑了阵马,猎物不好打,就不打了,放弃了,回家了,你不问他心里也想,咱们出来打猎,打到一半儿,猎物没得到就想回家,吃什么呀?!

    必须得打。

    那就是怎么个打法儿?!

    如果你打个猎,是想求个温饱,把家里的人打折一半儿,你觉得,这次打猎很值么?!所以,一直以来,他就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磨着,等着对方松懈,等着自己三天两头的骚扰,打得这群羊麻木,打得这些羊能不反抗就不反抗,各顾各,从而给自己一个大肆掠夺,或一举破城的机会。

    在他看来,这就是在和对方比拼耐力,实在不行,自己再硬拼。

    换句话说,他就是要等,直到七千人等到绝路上,再出来硬拼一把,而他心里,却不愿去看到硬拼这一把的到来。

    对于他来说,战争,就是一种生活,自己耗在这里,就是在过自己的生活,而对王志来说,这是极不明智的,战争就是战争,就有伤亡,劳师以远,士气必堕,要是能打,就得尽快打,别管死伤多少,都得上,要是不能打,早点儿撤。

    所以,思达明眼里的中原军队像羊,被狼盯了,就会不敢乱动,自己得有耐心,而王志的眼,胡虏像狼,又馋又怕夹,因而忧心仲仲,思达明不敢动,王志也不敢动,一直以来,两个人都不敢动,就比谁耐饿,耐熬,熬到最后,要么思达明饿死前来拼命,要么王志松懈,一败涂地。

    现在,这种状态被打破,王志出兵了,思达明会怎么认为,羊群向狼进攻了?!

    羊群会向狼进攻么?!

    他首先要考虑这样的问题,羊躁了?!不是。羊躁不是这个躁法儿,羊躁了,它就突然失群,乱蹦*,漫无目的,不是今天这样儿,犀利坚决,得出的结论就是,只有一个可能,中原皇帝派了援兵,猎人,来打狼了。

    狼盯羊盯这么久,盯得都快饿死了,再蠢笨,再反应慢的主人,也该来出来保护他们家的羊了吗?!

    如果狼不饿,个个贼心不死,它当然还会留下来,颇有心眼地跟主人兜两个圈,磨蹭,磨蹭,可盯了这么久都没吃到羊,前一段时间,还处处嘣呀,是又饿又失去信心,还要冒死去跟猎人兜圈儿吗?!

    所以,各部把是不是击退城下来客的问题交给他,并希望他派自己的嫡系上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扭头就跑,而且连试探虚实,都觉得多余。

    猎人来了,猎人会追,能不能跑掉,得看有没有人殿后。

    打猎失败了,不能继续了,还要不要活,得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伙有没有自己强大。

    他嘴角挂丝阴笑,立刻私下招呼嫡系人马,让他们准备撤退,要让他们准备好之后,再威逼一两个小部,让他们先打一仗,败了,干净利落地对着自己人抢一通,顺势后撤。

    城下的王志并不知道。

    他完全按照中原人的战法,害怕敌人冲动自己先锋,使自己扎不下营,等敌人试探,等得焦心,只好骂战。

    他在城下骂战,城上看他骂战。

    小部首领,重要人物,都到了,大家脸皮好久没有洗过,都厚厚的结了层垢,看敌人骂战,就像是欣赏一回歌舞,大伙对骂战的军士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有的摸着自己的小辫子,惊讶奇怪,有的扣着脑门,若有所思,有的干脆让奴隶放点羊肉,边吃边跟身边的人说说话儿,毕竟这事儿不多见,有很多别致的词儿,可以学习,学习,以便将来心情不畅时,搬出来发泄一二。

    按说,游牧人特别喜欢骂战,挑衅,出来单挑,但今天不同,因为平时,那是他们成年男人出来表现自我,争做巴特尔的一种方式,这一次,首先,自己的家族不在,其次,清一色公,没有姑娘,再次,人心里都没劲儿,想家,忧虑,心情不好,最后,好久没吃饱过了,饿。

    思达明很快也来了,倒带了几个姑娘,占了作战用的楼台,一坐稳就拍一拍手。

    身边的门户巴牙,在他们族也叫那坎,阿克,就唱道:“奏乐。”

    几张马头琴一奏,女奴隶们轻快地飞来,到场中跳舞了。这要是放到王志眼里,那还不是不思备战,敌人来了尤歌舞,偏偏,思达明如负重释,心里有个声音:猎人来了,自己虽然没抢到什么,却终于可以逃跑了。

    城楼下骂着阵,城楼上起着歌舞,各唱各的,一直唱到中午。

    这会儿,王志等不住了,因为他的中军正在推进。

    他匆匆交待完廖司马,回头为他的中军压阵去了。

    这中军,其实也没什么好压阵的,营兵在前,中午时已经接近楼关,壮丁和移民在后,推着虚张声势的攻城器械,有好多都是拆下来的门板,安上两个轮的床,打着众多的旗帜。关键还不就是这最后的壮丁和移民,不能乱,乱了,就露破绽?!

    王志一回来,安县长就火烧眉毛地问他前面的情况。

    王志心里没底,因为游牧人来没有出来试探,他只是感到担心,但事已至此,再怕也晚了,就硬挺吧,安慰大伙一番,说前方战势顺利。

    百姓们一听,也更受鼓舞,就唱起了起源于雍川的军歌“无衣”,慢慢地往前推进。

    他们看起来是真心想打仗,脚跺得气壮山河,兵器和农具握得手发白。

    随着中军的接近,旗帜到处招展,类似牛角的铜管阵阵嗡鸣。

    城楼上的思达明开始确定,真是猎人来了,他二话不说,让人收了管弦,派了两部人马,出城打打看。

    这两部不敢不去。

    首领拢了人马,一等城门洞开,就带着儿郎往上冲。可谁心里都没谱,谁都想跑,那是一边往前冲,一边回头看着城门,看着城楼上的思达明,害怕自己往前看,再一回头,人就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