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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节 陷于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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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援军的到来也造成了高显上层的欣喜。

    他们暂且忘记龙妙妙的失踪,相互拍手称快,言必称:“该来的终于来了。”

    有了这些援军,已经不是让狄阿鸟什么都咬不住,嘣一口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也使得他们的作战更主动,龙琉姝甚至决定鉴于狄阿鸟恶劣的行为,收回只抓活的许诺。

    龙摆尾更是只等他们一站稳喘口气,就开始把他们投入到战场上去。

    狄阿鸟穷于应付,吃了一系列亏,就等着条件成熟就领兵撤走,任天下人笑他假仁义,弄得自己不在敌人虚弱时痛咬一口,一心议和,到头来作茧自缚,损兵折将,惨败而归呢,被动极了。

    然而,王本突然饱含热泪,捧着双手虔诚地出现在他面前往脸上揩。

    狄阿鸟半身都冷了,以为他那儿有什么不妙的战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严厉地要求:“什么事?你快说?”王本却是惊喜,一抬头告诉说:“来投降我们的百姓突然增多了,不顾兵戎相见,一夜来了好几百,要是再坚持几天,我们,我们……”

    狄阿鸟也大吃一惊,带着他飞快地赶出去,上了马才来得及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做的努力没有白费?坚持今天,回到潢西,潢西就不是一块人烟稀少,谁想要都可以来拿的地盘了?”

    王本带着哭腔说:“是呀,山穷水复,怀疑没了路,柳暗花明,来了这一折。”

    几人几马打着旋风扑跟前了,到了一看,好一片,逃来的有大人,有小孩,有老人,有使劲掩盖胸口,头发糊脸上的女人,有受伤的,有烟熏的,分明不是奴隶,其中几个骑马的汉子虽然浑身湿透,却流露出彪悍和气派,这是,这是小贵族,起码也是十户官,哦,还是他们带着百姓来的。

    我的天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狄阿鸟几乎是一头从马上扎下来,上跟前捧了人的胳膊闹亲热,说些思慕已久,看到人就想落泪的欢迎话。

    他找到骑在马上的头头询问他姓名,上看下看,这人四十来岁,正当壮年,浑身透着十二分的彪悍,不能不用巴特尔形容,就问:“请问这位巴特尔尊姓大名呀。”

    头人是真感动,往前挤着落泪,说:“我是百户苏海撒,听说大王思民若渴,特意率我的百姓来投奔您来了。”

    狄阿鸟连连点头,说:“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苏海撒兄弟,你好好的百户不做,怎么下定决心投靠我了呢?”

    苏海撒眼泪一下迸出来了,哽咽说:“不瞒您说,都是被那些畜生给逼的,昨晚上,他们说咱高显……不,他们高显没给够他们财物,杀上寨子,放了一把大火?*妇女,不放过老幼——”

    狄阿鸟一下明白了。

    自己怕的兵马来了,这些远地方来的兵可是掳掠成性,高显城一时供不起他们不说,他们想要的更多呀。

    他出口气,音都打颤。

    自己是怕这些强悍的兵,一天到晚头疼,谁曾想到他们来,间接推动了一股潮流,简直是龙摆尾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挖王业。

    几万生猛,洪水猛兽,要吃的,要喝的,要女人,要财宝,他管你三七二十一,你不给他自己拿。

    几万人呀,十人抢一人,百人抢一家,高显城底下,百姓还有么。

    他们怎么办?

    他们打不过,又不能寻求朝廷的保护,能怎么办?得迁徙呀,避兵呀,跑呀。

    狄阿鸟也想哭,不过却是高兴的。

    跑,自己不跑了,竭尽全力,给他耗上个十天八天的,也不管百姓们是不是想苏海撒一样投奔自己,自己当中起哄,带着他们跑,指挥他们跑,保护他们跑,自己的潢西,就不再是人烟稀少,无人保护啦。

    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王业呀。

    他真相欢呼一番,跪下来向上天表白,可是不行,这些百姓都惊逢大变,自己怎么喜怒形于色呢?怎么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但不同他们一起悲痛,反而高兴得想哭呢,反而感激这些黑水下游,铁岭密林来的虎狼呢。

    他还是捧着自己的脸,呜呜哽咽,却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们受苦了。”

    几百人中几十人受不了这句话,干脆跟着哭。

    狄阿鸟后退几步,一拔腰刀,要求说:“王本,立刻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四处出动,保护咱们的父老乡亲,只要他们所请所愿,都给我满足,一个保护不好,我惟你是问。”

    他恨不得抓住王本的头发,一口气跑到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把话说说,却还是不等,就一边同哀,一边说:“王本,咱们的粮食种得晚也该熟了,加上朝廷给的,多少人养不活?去,找个合适的人选联络头人们,鼓励他们带着百姓往西逃,不管愿意不愿意投降我们,我们都指挥他们往西避兵。”

    回到中军,他十万火急叫到赵过,要求说:“快,派出三千人夺取大潘子,我想敌人根本反攻不起。”

    他得意地说:“幸亏还没跑,幸亏还没跑呀,百姓们蜂拥向西,谁阻挡咱打谁,百姓一跑,除了那些生部落,周边的士兵,他们哪个也无心作战的,有亲戚在里头的,说不定跟着一起跑呢。”

    这些都说完,他又要求:“留下一支主力,我亲自殿后,你们打下大潘子固守住,接应百姓,要是直接过河不成,军民一路南下,按原计划从潢中过河。”

    赵过立刻照办,一支骑兵很快就直奔大潘子去了。

    接下来几天,高显北路军,东路军彻底押上来了,狄阿鸟在高显南边转战,故意率军周旋,波及面积广大,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避兵,上山下沟,西走躲避。王本带着自己人,当地人,沿路指挥,括出大喇叭喊地名,告诉他们哪没有敌兵,赶紧走,提前走,早走能带财物牛羊,晚走老婆遭殃。

    百姓那是翻沟过野,灰蒙蒙遮盖山河,老远望去,就像是几支牧羊人一样的军队赶着羊走。

    龙摆尾实在想不到会形成这种局面。

    下头把百姓们成群结队西去的情形告诉他,说句:“王城脚下走得没人了。”他当即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醒过来,他派出人手,一连杀了许多军队中不规矩的小首领,小户官,派人出去截百姓回来,然而走势造起来了,却还是有许多的人铁了心,一旦行进,与东夏军间杂着,分不清哪里是兵,哪里是民。

    龙摆尾确信这是有着狄阿鸟在里头使绊,调集全部兵力,铺天盖地朝他压去。这个时候,狄阿鸟已经觉得差不多了,眼看敌军害怕百姓直接过河,往法哈牛调兵,顾不得大潘子,而大潘子的道路一直畅通着,自然觉得还是得从潢中过河好,也就令主力南下,自己虚张声势,居后殿击。

    高显最终在居于浑河和南下道路的交叉点马耳山千户镇南部千山余脉咬住狄阿鸟的人马,摆开战场。

    狄阿鸟所部只有五千人,就以三千人迂回山后,二千人假渡浑水,背水列兵,高显外兵追得太急,又不曾分辨他的意图,出兵上万围击河滩,从下午战到天黑,三千人抄于敌后,大获全胜,斩首生鞑近五千人。

    战后,高显嫡系追到,半夜渡过河水,只见漫山遍野星星点点。

    狄阿鸟让百姓们手持火把迷惑敌人,却因为先前一战斩首五千上下,高显大军无不心寒胆怯,望山川丘陵而不敢前。前部将领在一泊水洼地旁边聚集,要等龙摆尾的中军接上来再进攻,龙沙獾明知敌兵不会有怎么多,越是造势越假,狄阿鸟一战力疲,已经经不起一碰,才设一个是人都能识破的骗局,眼看酒肉摆上,一脚踢翻,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将,怎么能被他一山火把吓掉了魂魄?”

    他分析说:“他打大潘子,守大潘子,沿途护送军民,得多少人马?再不济也要七八千,而之前,我们明明又接到消息,一支人马走了柳河子镇,他只有一战之力而已,你们这是要白白放走他。”

    乌春前不久就和他闹不快了,说:“刚刚追到河边的时候我们怎么判断的?不也是他力疲不能战,人少么?结果怎么样,天刚黑,一支人马从背后攻击了,你去问问那些生鞑子,他们还以为是我们打他们呢,就这一阵功夫,上万人死伤大半。”龙沙獾本就是个上脾气的人,尽量耐心地说:“我们要是一迟疑,让他喘了口气,他守住山头,你们怎么截回百姓,可能就有数万百姓被他卷走。我们只能一口气打败他,夹击大潘子,不惜代价打下大潘子,才能夺回百姓。”

    他抓到一张图,四处给一些叔叔大爷们咆哮:“你们重兵封锁河面没用,没用,他以一支军队南下,必定是走潢中渡河。”

    乌春对他不满之极,觉得他这家伙别的毛病不说,老认为高显就他一人能,生生无法忍受,要求说:“要打,你带你的人打好了。”

    龙沙獾叉着两条腿,绷住脸,往四周望一遭,望完了,大喝一声:“去就去。”

    他飞快跑到外面,带上自己拉起来的千人队往前进军,站在山盘盘一侧的道路旁,见着慢了的,磨蹭着的,上去又踢又打,迅速就捅进数里,拉开一场血战。他前脚走,后脚龙摆尾就单枪匹马地上来了,跑来一问,只有龙沙獾一个追击,照乌春脸上就是一巴掌,黑着脸说:“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竟不知道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龙沙獾只有刚拉起来的千人队,不足千人,一力击敌,成了孤军,成了孤军。”

    众人听他这么说,这才重奔各阵,略一收整,往前进发,然而往前,往前,再往前,一直到天亮,都不见成建制的东夏军,也不见龙沙獾,打到大潘子,才见到早已追到的龙沙獾和大潘子守军作战,立刻加入战团。

    按说大潘子位置特殊,东夏败军既然已经与他们会合,就不该出来,死命野战,却偏偏出人意料,他们一个劲儿野战,好几股上百规模的骑兵都硬是从复杂的地形中撕破口子,往背后去了。

    龙摆尾略一整军,围上大潘子,抚慰龙沙獾。

    龙沙獾浑身上下疮伤不下十余,然而一见他出现,就腾地站起来,推来两个服侍的士兵,大声说:“将军,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龙摆尾也觉得哪儿不对劲,要求说:“你说。”

    龙沙獾说:“我一路追敌,似乎听到了狄阿鸟自己殿后的风声,而今城内守军拼命给我们野战,往我们背后杀去,难道说……”

    龙摆尾为战事凝聚的阴郁一勺而空,惊喜交加地说:“你是说?”

    龙沙獾点了点头。

    他问:“是不是死于乱兵之中?”

    龙沙獾摇了摇头,说:“可能性不大,夜战混乱,敌兵藏匿甚多,我军一路过来,只斩首三百余,非是将他与东夏军杀散了不可,将军,不如你让我领一支人马回去,上下搜寻。”

    晚上那一仗开始作战前,狄阿鸟把嗒嗒儿虎放到了河对岸,仗打胜了,部队紧急渡河行军,他生怕自己儿子弄丢,跑去找嗒嗒儿虎、他乳娘和李言闻一行,龙沙獾攻上来,紧急行军的队伍也没有余力打仗,不是藏就是往前跑,其结果他和他身边的十多名骑士就给混到百姓中间了。

    半夜,一支高显人马势如破竹地打到前头去,他能怎么办?也只好和身边的人一起换上百姓的衣裳,跟着许多人满山跑。

    到了下半夜,他们和一群百姓一起找山凹子休息,休息到天亮,带着骑士们出来收拢士兵,意外的是,被卷带到此的龙妙妙先一步坐了个小山头,带一大群高显俘虏收兵,一开始自称是高显大将没人理睬,反过来自称是东夏大将,无论东夏兵、高显兵还是普通百姓,只管跟着走。

    她内心深处是哭不出也笑不出,干脆假戏真唱,美其名曰:坐山派大将军。

    狄阿鸟跑来拢兵,听说是自己的人马,带着陆川去找这位自己手下的某大将,龙妙妙一听以为东夏兵来收拾自己,心里虚,带上些高显兵,卖了个背就往山外逃,狄阿鸟快到跟前了,就见陆川一指大叫:“他们是高显奸细冒充的。”

    狄阿鸟大怒,因为高显赏格太高,又不敢自报身家,放马就是一阵撵,撵得前头十几个虚心贼满山跑。

    山上的兵兵民民一时之间谁也不好认谁的,前后又你追我赶猛刮猛走,都不知道去帮谁,只知道后头两个人厉害,把东夏某大将十几人追得上蹿下跳,这一口气追下去,龙妙妙身边的人只剩俩仨。

    再追下去,龙沙獾带着人往回搜了,四下吆喝:“东夏军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大势已去,不管你是东夏人还是高显人,谁能抓住东夏王,立刻赏以万户。”

    喊比一个个看传播更快。

    狄阿鸟追着几个高显兵都听到了,听得人以黄袍辨认,大吃一惊。

    他的黄袍虽脱了,却在马后的包里卷着,听人一喊,心里虚,突然勒马,往无人的地方去了,到了无人的地方拽出自己的龙袍,胡乱撕撕一扔,随后听说东夏王又一个特征是坐“金缕雕花鞍”,“穿花斑靴”,干脆把马鞍子和鞋子都拽下来,往一块大石头后一扔。

    踏双草鞋出来,发现自己跟陆川失散了,只好回去找布敖。

    走了一路,他还是觉得哪点不对劲,旋即自己找出来了,自己身穿百姓衣衫,却头上扎着爵碗,腰里别着宝刀,马上挂着宝弓,看准一个东夏兵,按照楚弓楚得的心里,扔给了他,叫了一声:“兄弟,这些给你。”

    他迎头奔走一路,又听人吆喝“骑白马的是东夏王”,只好扯马掉头,往浑水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十余高显骑兵盯上他了,“噼里啪啦”追赶在身后,见他不停就射箭,箭擦着耳朵飞。

    一路飞奔,不知怎么,跑到浑水岸边了。

    这浑水激浪出了名的,他暗骂一句,见得岸边有个小树林,打马就往那儿飞驰,到了一钻,过了个坡,追兵又上来了。

    正暗叫不好,半路杀出一骑,衣裳裹在腰里,上身赤裸,头上和肩膀上缠着白布,手持两大沉重的铁枪,分明认他认了个真切,大叫一声“休伤吾主”,插到追兵之中左刺右挑,杀散追兵。

    狄阿鸟回头一看,却是樊全,当下喘口气,等对方拜见之后,将对方推起,心有余悸地说:“若不是大舅哥,只怕被绑到高显宫殿,为天下人笑话。”

    樊全心里有数,前次失战,人家没有要自己脑袋,自己欠了份大情,也恭敬地说:“臣下护主,天经地义。”

    追兵出了林子打了个转,遇到了自己人,拉来追赶,老远就口头传标志:“前头骑白龙驹的年轻人像极了东夏王。”

    两人再不敢在这儿废话,飞身上马,入密林躲避,躲了几躲,搜寻的士兵们话就变了,直接说:“见着个骑白马的没有?”

    狄阿鸟心怀鬼胎,瞄向樊全的马,看看,是匹黄骠马,想说:“他们遇到了你,肯定不认为你就是东夏王,咱们换马吧。”却终究脸皮没能厚到家,只看而张不开口,倒是樊全顿悟,大声说:“主公速与我换马,骑上我的马走。”

    狄阿鸟真想立刻就换,却还是说:“我的马没有鞍子,怎么好骑?”

    樊全顾不得了,跑前头一横马,说:“主公糊涂,我就是牵着马,他们又怎的分出敌我?”

    狄阿鸟这就下来,与他换了坐骑,终是知道樊全平常牢骚多,却到底是位忠直真诚的人,抓了缰绳,抱拳说:“不是我非要大舅哥以马替我,而是高显要找的人是我,而我断然不能被他们抓住,将数万将士的战功辱没。大舅哥保重,若能与大部会合,让他们不要管我父子,速回潢西,我们潢西见。”

    说完,便于樊全分道扬镳,各走岔路。

    这一路再走,再也没有人当他是东夏王,硬着头皮从一些高显兵跟前走过,听得他们相互询问,更是放心,快马急赶,然而回到李闻言那儿,却找不到嗒嗒儿虎他们了,心里一惊,暗叫不好。

    寻觅车辙和痕迹,经大路,坡地,来到了一个树林,只见马车抛在一旁,往前再走,嗒嗒儿虎的乳娘腿上拖着箭伤,靠树躺着,连忙下来问她:“我儿子呢,你们这是怎么了?”嗒嗒儿虎的乳娘呻吟着,等他拔下长箭,尖叫一声说:“刚刚听四周人要捉东夏王,他们不放心,就去寻你,留下我和李先生,不料有人想把我们掳走,我就赶车逃走,腿上中了一箭,从马车上掉了下来,就看着李先生抱着孩子往密林中去了,瘸着腿跟了半晌,再也走不动,就在这里歇歇。”

    狄阿鸟心里猛惊,把她抱到马上,到处寻找,寻得浑身发冷,听的人几个人笑闹,赶过去,只见几个兵油子团着泥巴往一棵树上扔,上边扑扑楞楞直响,抬头那么一看,只见上头一只猛禽绕窝扇翅,一时倒也不知这几个士兵砸什么,上去撩翻一个带着兵器的,夺了把短刀,顶住人脖子问:“你们可见到一个男子抱着婴孩走过?”

    士兵们见他凶悍过人,不敢异动,说:“未曾见到,倒是看到这树上有个小孩,我们让他下来,他不肯,沿着这条树干走上去,搂根树枝攀爬,跑鸟窝里了,这大鸟回来,大概看自己的窝被占了,绕着不走,我们看着新奇,就往上头投些东西,找找乐子。”

    嗒嗒儿虎的乳母一听就哭了,说:“那一定是小……”

    她也是机警的人,没有敢将王子呼出口,只是着急:“却也不知这鸟伤他没有。”尝试着下马,却一头载了下来,趴在地上只是呼唤:“嗒嗒儿虎。”

    狄阿鸟立刻失色,嗖嗖往上攀,攀到一半,听到鸟窝里有个稚气的声音:“嬷嬷,这鸟咬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不知浑身怎么来的精神,竟走到只有鹅蛋粗的枝稍,一巴掌打开那鸟,从里头把嗒嗒儿虎掏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就知道自己能脑海不再空白的时候,就下到地上了,将嗒嗒儿虎浑身翻来覆去看半天,除了胳膊上有两处啄伤,擦了几块油皮,就是沾了些鸟蛋黄,便紧紧抱着他喘气,情不自禁地说:“你怎么能爬那么高?你怎么能爬那么高?”

    几个士兵本来该怕他报复,跑得远远的,却也陷入惊奇,靠着树看他父子,假好心说:“我们看他在树上,怕他掉下来,才哄他下来的,谁知道他就顺着树干往上走,走了爬,爬了走,就给上那么高了,其实我们往上扔东西,就是怕鸟啄他,扔鸟呢。”

    狄阿鸟明明白白地扫了他们一眼,却不知嗒嗒儿虎不是畏惧他们,爬到鸟窝里,他们到底会不会伤害孩子,会不会把孩子带到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就说:“少拿谎话骗我,我儿子将来大富大贵,神鸠这是在保护他,要不是神鹰护着,就被你们害死了。幸亏我儿子没事儿,我也就饶你们不死,赶快逃命去吧。”

    正要让他们走,他想起来,再次问:“你们没见到一个男的?”

    士兵们摇头,纷纷说:“没有。”

    狄阿鸟只好去问嗒嗒儿虎,发觉嗒嗒儿虎憨笑着,还在握着带破洞的鸟蛋吮,上面都沾着鸟粪,一指头给他抠出来,扔得远远的,问:“你李伯伯呢?”嗒嗒儿虎说:“好些人追,李,李伯伯就抱着我爬上去藏起来,不给见他们,他们走了,我渴,他找水了,让我做树弯上不动,我等,等不回来。”

    狄阿鸟却也不知道李言闻找水,是迷路了,还是被人害了,放下嗒嗒儿虎,在士兵注视之下,扯儿子一起对树跪下,说:“嗒嗒儿虎,你今日落难在此,被神鸠所救,以所产之卵供你充饥,当永远记住它,让世人知道,我父子二人都是恩仇必报的巴特尔。”

    嗒嗒儿虎学了一遍话,皱了眉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个啄了自己的坏鸟什么时候救了自己。

    嗒嗒儿虎的乳母也连忙跪了作揖,说:“幸亏小主人出身高贵,得长生天所化神鸟保佑。”很快,她又推波助澜地说:“小主人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希望您保佑他有像他阿爸那样英雄的一生。”

    狄阿鸟满意地笑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王是中原皇帝封的,在外人看来,终究不是命格贵重,自己常年在外征战,旦夕祸福不能知晓,要是自己儿子受神鸟保护,那就让他坐实一团光环,将来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嫡子的地位也不会轻易招受他人挑战。

    满意之后,他眼睛里带着刀子一样的光,回头扫扫趴树后的士兵和孩子的乳母,故作严肃状,吩咐说:“我儿贵不可言,你等切不可再与外人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乳母却拼命点自己的头。

    狄阿鸟再次将乳母扶上马,让嗒嗒儿虎坐他怀里,一起往里头漫步,去为嗒嗒儿虎找水,并搜找水的李言闻。

    走了半晌,只见李言闻脸色铁青坐在一棵树下,旁边放着一个水囊,走上前去,便听他说:“这是我打来的水。”

    狄阿鸟没有接水,扭来嗒嗒儿虎就是一巴掌,骂道:“渴死你了么?半天没喝水,也没见你渴死。”

    李言闻脸上更加失色,张口说:“大王,孩子起了热。”

    狄阿鸟连忙抚摸下嗒嗒儿虎的头,却摸了一手汗,回想刚才的事,知道嗒嗒儿虎往上爬,又出力又害怕,惊了汗,无形之中退了热,点了点头,连忙俯身看李言闻的伤,发现他腿边放了堆污血,已经包扎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问:“被蛇咬了。”

    李言闻点了点头,以微弱的声音说:“是剧毒无比的蝮蛇,已经包扎过了,也服了解毒的药,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恐怕走不了了,大王身负千万人性命,不要管我,赶快带着孩子走吧。”

    狄阿鸟怒责说:“什么话?我背也把你背回去。”

    李言闻不肯,手抚抚身边的包袱,说:“大王别担心我,这儿有吃的,我要是抗过去,自己就能回潢西,我能给人看病,谁抓了我,也不会杀我。”

    狄阿鸟把嗒嗒儿虎塞给马上的乳母,拖了他,背在背上,记得自家的那辆马车,牵了马掉头,往来时的道路上走去。

    走到树林外头,找到马车,休整一番,就把一匹马拴在车后,自己坐上车辕,赶上马车就走,走到大路上,看到有人家丢了辆车,马已经不在了,上头放了许多的家用物么,二话不说,下来就把上头的东西掇下来,往自己马车里塞,一边塞,一边给莫名其妙的大小说:“有了这些东西,谁也挑不出咱们一家子的毛病,要是前头查得紧,咱们就回头,按照殿后将士们之间的约定,顺着浑水走,到南边与他们汇合。”

    狄阿鸟要先回到一开始停马车的位置,想在那儿看看能不能碰得上布敖他们,然后再一起往大潘子走。

    他走到半路,问问往回赶的百姓,听说前头截人,让回去,而见到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就盘查,想高显一定封锁得严密,自己到跟前,只会被人怀疑,不能把运气都押在别人认不出这模样的自己上,也就没去大潘子周围碰运气的心,只等到原来的地点等一等,碰上布敖他们,一起折回浑水,往下游走。

    还未曾走到原来的地点,就看到一个屁股后面停匹马的老头坐在大路旁边哭,偶尔见了往回走的百姓经过,站起来追着人家说话,再走近点,看清楚了,原来是麻川甲找他们不着,怕回去无法交代,就在大路上碰运气。

    麻川甲是与布敖一起出去找狄阿鸟的,回来之后,各有分工,布敖等人比较显眼,呆在原地等,他一个老头不显眼,就坐在大路上找,这一见狄阿鸟车夫一样赶了辆马车过来,一时都忘了说话。

    狄阿鸟一问,人都在原地的,顿时安心不少,给麻川甲说:“我身边的人无不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就是可造之良才,丢了哪一个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损失,都好好的,我也就不再担心了。”说是这么说,他倒有点忐忑,高显的悬赏都是万户,谁知道回去人多了,身边的人会不会出卖自己?

    不出卖得露面,出卖也得露面,自己总不能舍了失散的士众独逃。

    他想着见到布敖,让他好好拢拢人,一起翻山越岭也好,然而他们一起回去,跑到原地,却一个人没有。

    麻川甲心里突然紧张,跑前头去林中,乱石丛中寻找,口中呼道:“人呢,人呢?”

    狄阿鸟正想吹个口哨唤唤,忽然感到有人贴着马车一侧摸了上来,想抹自己的脖子,立刻屏住呼吸,假装毫无察觉,等身侧起风声,忽然伸手一抓,顺势卷身,摁了个人,一起倒向车辕后的地上。

    忽然发觉手摁的不是地方,软绵绵一团,一看,是扒了皮都认得的龙妙妙,脱口一句“大猫”,摁着光看着愣,刚把手拿起来,被头上的寒风惊动,显然上来的人不只是龙妙妙一个,还有人。

    他暗叫不好,往后一扬,躲过寒刃,还是被人照前胸踩一脚。

    打个滚站起来,面前站了四个人,位置站得很好,手持兵刃,各据一方。

    龙妙妙起身,拍打两下手掌说:“你这逃命之术够高明呀,光着脚丫穿草鞋,穿得破破烂烂,赶着马车,当这样儿就认不出来?我们一共五个,你却只有一个,乖乖束手就擒吧。”

    狄阿鸟真不知道她的自信从哪儿来,望望麻川甲的方向,麻川甲已经注意到了,鹤起猿跃着往回赶。

    他一阵轻松,笑着说:“大猫竟然跑战场上来了,刀剑无眼,你这是要干啥呀?回去吧,男人的事儿,你别掺和。”说着,往龙妙妙的胸脯扫一眼,别有回味地说:“谁束手就擒还不一定。”

    嘴里这么说,他倒不想放龙妙妙回去。两人各有立场,谁知道自己放了龙妙妙,龙妙妙不会派人来抓他呢?不过,龙妙妙这儿五个人,自己要是想不伤着,就没法全抓住,一旦跑一个,高显就知道自己打扮成什么样逃遁了。龙妙妙怀疑他是冲着那一抓冒邪恶,脸微微一红,娇得几分,又说:“你就是嘴上功夫了得,你要是能跑得掉,我就再不追你,也不揭露你的身份?”

    狄阿鸟不动声色往龙妙妙背后的山口子指指,笑着说:“你要是去封住口子,我肯定跑不掉,不过换做我封住口子,你们也一个跑不掉。”

    他想用话提醒接近了的麻川甲,就等着麻川甲溜去,把五个人全堵到里头,身边却“啊呀”一声,一扭头,麻川甲捡了最近的当便宜,一个擒拿手,叉在人肋下卷了胳膊,往腿上一踟,窝小鸡一样把人给按趴下,还了句:“姑爷快走。”

    狄阿鸟想不到他一辈子江湖白混了,武艺高强却头脑简单,眼看其余仨人对这个溜上来的老头忌惮,趁他拿了一个,全向他冲去,立刻扑向龙妙妙。龙妙妙吃惊之下,弓了腰,一拳虚打对方口鼻,趁势要退,本想趁着这奔脸一拳,后撤一步,再起脚撑他的胸口,占上先机,却不料狄阿鸟拿了掌面一带,她胳膊被什么沾住一样,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下去,人已经贴在胳膊一侧往前送。

    一股抽干自己脚底的力气上来,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挣脱,紧移脚步,转了半圈,按着地,身子翻了过来,背给撞地上了。

    紧要关头,她想起来小时候打架的细节,张了嘴,“噗”一口吐沫,趁狄阿鸟一闭眼,卷胳膊去擦,就地一滚。

    爬起来,她就握了枚石头块,嘶哑一吼,劈头盖脑往上砸。

    狄阿鸟只想轻拿轻放,没想到她把凶狠全用上了,闪了几下身,嘴角留了三分笑,问她:“打真的么?大猫?”

    龙妙妙呼哧、呼哧喘气,扭头一看,两个同伴被麻川甲卸了关节,躺在地上惨叫,剩下的两个一前一后往外跑,一个不起眼的老头正在追,将石头放到身后,后退一步说:“可以呀。”

    她把石头一丢,发现一个小孩从一侧的马车里冒头,上去一步,推了嗒嗒儿虎乳娘,将嗒嗒儿虎掳在怀里。

    嗒嗒儿虎不打自招叫了一声“阿爸”。

    她心里乐了,下巴往上挑了一挑,笑着说:“打不过大的打小的。”

    狄阿鸟一下变色了,说:“你无赖么?”

    他咬了牙上前一步,龙妙妙立即后退一步,威胁说:“你再敢动一动?”

    狄阿鸟连忙转变态度:“我没想怎么着你,你揣个孩子是干什么?把孩子放回去,你走好了。”

    龙妙妙哼了一声:“不放。”她问:“你还想跑吗?跑得掉吗?兵败如山倒,你只有一条路可走,跟我走。”

    狄阿鸟问:“去哪儿?”

    龙妙妙犹豫了一下,说:“回高显。”

    狄阿鸟先是没吭声,上前一步,看着龙妙妙后退,才发觉她隐隐带着好意,哭笑不得地笑笑,说:“我路多了,去哪你说了不算。都给你说了,你不要掺和男人之间的事儿,回去做你的公主。”

    龙妙妙耐心地说:“你已经兵败,龙摆尾打完这儿,肯定收复潢西,打完潢西……”

    狄阿鸟替她说:“打渔阳。”

    麻川甲回来了,意气奋发地拖条大汉,告诉说:“姑爷,只跑了一个。”

    狄阿鸟牙根痒痒,要求说:“放了吧,把骨节都给托上,让他们走好了。”他干脆回头看了看,又给龙妙妙说:“你的人,我压根没想伤害,我放了,你把嗒嗒儿虎给我,你走好了,回去领兵抓我不迟。”

    他又说:“我只是给儿郎们谋片土地,渔阳贫瘠,耕地不多,潢西荒着不说,又是朝廷的地盘,谁拿不是拿?虽然是出了兵,但是一心想着怎么不打仗,你要因为这事恨我,对不起,各有立场。”

    龙妙妙眼睛一红,声色俱厉地问:“那你告诉我,为此死了多少人?”

    狄阿鸟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说:“大猫,我欠你的,我知道,可这都是国家跟国家之间的事儿……”

    龙妙妙一听就掉眼泪了,说:“虚伪,什么国家跟国家,东夏不是你的么?”

    狄阿鸟轻声说:“也是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就侧过身,默默地站着。

    龙妙妙竖了竖嗒嗒儿虎,让他坐到自己的胳膊肘上,不屈不挠地请求:“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狄阿鸟叹口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车里两双眼睛盯着,麻川甲一双眼睛盯着,狄阿鸟只知道自己说句骗人的话,多么容易被揭穿。

    龙妙妙要求说:“你只有一条路可走,给我回高显,跪在我阿姐脚下,求她放你一条生路,只有她给你说话,你再将东夏并入高显,才能逃过一命,我这是给你机会,我没去大潘,到处寻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再等片刻,她酸酸地说:“我阿姐心里还有你,她会为你说话的。”

    李言闻算是听明白了,也认清了,来了一句:“姑娘,你是说,大王已经战败了?你是在可怜他?你怎么知道的?”

    龙妙妙笑笑,淡淡说一句:“现在谁不知道?”

    狄阿鸟猛然醒悟到高显为了堵截百姓,到处宣布自己战败了,他不知道龙妙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这么说……

    他心里有点感动,却还是说:“你阿姐不会放过我的,她是要做国王的人,就算不杀我,也要囚禁我。”

    龙妙妙问:“那你去哪?潢西一丢,渔阳一破,你能去哪,回中原?”她肯定地说:“阿鸟,中原人是在利用你。”

    狄阿鸟无言以对,站在龙妙妙面前,他心里都是愧疚。在别人面前的理由,什么当年我去你们家寻求庇护,你们不理睬我,什么你们欺骗我阿妈,挑拨母子关系,什么你们置我于不仁不义,让我受天下人耻笑,什么你们羞辱我的使者,这理由有一千条,可是任何一条,他都在龙妙妙面前说不出嘴,他知道,这都是借口。

    他干脆说:“阿妙,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孩子的,把孩子放回去,你走吧。”

    龙妙妙要求说:“给我一匹马。”

    狄阿鸟没想到她用孩子换马,怔了一怔,心里猛地巨疼,暗说:“刚刚我向她动手,一定使她误以为我要杀她灭口。”

    他在内心深处分辩:“我不是呀,我只是想留下你,免得你通风报信,派兵抓我,是了,你恨我,我下狱,你去看我,我起兵,你馈资数万,我去高显,你恨不得挖地三尺招待我,可是我却兵伐高显,没去想过你也姓龙。”

    一刹那间,他心里又灰又冷,解开马缰,一赶马臀,将缰绳扔去,干脆闭眼抬头,撕撕衣领,要求说:“你杀了我吧。”

    他轻声说:“我也不算兵败,可是把命给你,我愿意。”

    他再要求麻川甲说:“如果她要杀我的话,请你放她走,我欠她太多,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龙妙妙说:“你已经败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她说:“我虽没有去大潘,可是我见到了龙沙獾,你知道吗?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为了接应你们过河,你的部下抽调了一万人攻打法哈牛,大败而去,阿鸟,你有多少人?就算你把你们国内的男女老幼都算上,能有多少人?潢西战场抽调一万人接应你,我们转败为胜,等再攻破大潘,南下到潢中,是瓮中捉鳖,你有哪里可去?”

    她喷薄而出,哽咽说:“你知道我下不来手杀你,却要故意这么干。自小到大,认识的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你,其实都是你在欺负我。”

    她拤着嗒嗒儿虎,大叫一声:“你敢说不是?”

    狄阿鸟默认了。

    在外人看来,都是龙妙妙欺负自己,动不动就按着自己打出鼻血,而实际上究竟谁欺负谁,只有自己心里有数,无论她去告老师,还是动手,原因自己心知肚明,大抵都有几分罪有应得,自己让她揍,往往便宜占够,出她洋相出得够了,气她气狠了,任她出一出气,结果在老师和大人们的眼里,反倒是自己虽然淘气,性格却软弱温厚,被她欺负一回又一回。

    在他失神间,龙妙妙牵过马,要求说:“让那个女的跟我一起走,我出去了,就把孩子给她,让她抱回来。”

    狄阿鸟连连点头,背靠车厢,抱头蹲轮子边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嗒嗒儿虎的乳母一瘸一瘸回来了,怀里空空的,麻川甲大惊失色,问:“孩子呢。”

    狄阿鸟猛地站了起来,赶到车尾,便听嗒嗒儿虎的乳母慌里慌张地说:“我就是回来给主人说的,我就是急赶着要给主人说的,那人没把孩子给我,她硬是抱着孩子骑马走了,要?要主人过河到对面的千户镇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