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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节 什么肉食动物最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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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猪儿和叶赫完虎臣站在熊熙来面前的时候,也确实已经无路可走,湟西战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作为全军统帅的叶赫是站在了顶风口子上。无论战后高显将领们分不分析他在战场的决策对错,高显王室也需要给高显人一个很好的交代,不然狄阿鸟领兵而来闹个天下大乱,那就是王室的无能,一个以绝对优势军力作战,却挡不住外敌的朝廷,百姓们又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受到了保护?

    皇天威仪,是任何一个政府都不敢也不甘放手的。

    只可惜叶赫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仍然认为自己对东夏作战的失败是换任何一个统帅都会犯的,认为自己唯一一次冒进——入关攻打北平原,也是得到元帅和王爷赞赏和首肯的。

    那次战略失误犯了致命的错误,导致秦皇岛方向出兵截断补给线,但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自己尽力了的呀。

    要说败军言羞,承担过失,在军事全面失利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随军死战,直到战死就可以了。

    所以,他找个理由让儿子和养子回了高显。

    叶赫完虎臣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认为金努术才应该承担主要的责任。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可是为王室东挡西杀数十年了的老将,出来领兵,那是理所当然,他金努术什么资历,什么资格?跑来做副,就靠了龙琉姝的裙带,掣肘了自己的父亲,不然,自己敬仰中的父亲怎么就败给了比着自己也就鼻涕虫一个的夙敌狄阿鸟呢?他当然更恨狄阿鸟,如果当年不是狄阿鸟插在中间,现在拉龙琉姝裙带的就不是金努术,而是自己。

    想象一下,二十出头,作几万军的副帅,那前程,那富贵,哗啦啦,梦是像水一样淌。话再说回来,狄阿鸟那人比着自己也许能耐一些,可跟自己父亲没法比呀。他毛不该全,他牙齿不该扎齐,他羽翼也不该丰满呀。小锚能斗老虎?小鸡能抓老鹰?不能呀,要是不是金努术掣肘,这仗乍能会这样呢?

    他也是带着鸣冤之心闯过敌人的封锁,游条河登岸的,没想到一上岸就被人软禁了,据说那边的主力一打过来就把自己弄走,他第一个想到龙沙獾在使坏。

    为什么怀疑龙沙獾呢。

    自己和龙沙獾有仇,龙沙獾是狄阿鸟的表哥。

    不然,朝廷起码也要给自己一个为父亲身边的机会嘛,那才显得公平。

    想是这么想着,但他和牙猪儿都明白,事实可能已经就这样了,多少年的学毕竟不是白上的,他们起码也知道一个词,叫“替罪羔羊”。

    可他也实在无路可走,总不能投降狄阿鸟吧,当年自己和狄阿鸟结下的可是不死不休的死结,既然不能投降狄阿鸟,他也只能回高显,自欺欺人这么欺着,逃出来,把前往高显,为乃父辩解当成唯一的生路。

    意外的是,他半路上碰到了中原的使臣了。

    去中原好呀,高显能耐上朝何?

    狄阿鸟也是上朝的一条看门狗了,还有比投靠他们更有生命保障的吗?

    不光牙猪儿直白地把心迹流露了,他也是一上岸就把心掏了。

    你不仁我不义,要是你高显敢杀我全家,我就敢把你什么都卖给朝廷,到了这一步,谁怕谁呀。

    熊熙来也求之不得。

    他不光满意对方强渡浑水的体力和胆量,而且当下就需要一个向导,不但当下需要,将来仍然会需要一个向导,好为朝廷摸高显底细。

    再说,二人既然是从湟西战场上回来的,亲历战争,可以提供给自己东夏的情报,更是先一步抓住三方——朝廷,东夏,高显此次外交斡旋的一个契机。

    想到这里,他立刻把二人安顿一番,就地封官许愿,说:“中原朝廷思才若渴,正盼着你么这样的好汉投靠呢,只要到了备州,怎么也要给你们一人一个千户干干。”容二人喘口气,他这便把自己身后的危险和盘托出,因为还不敢真正断定二人身份,隐瞒了嗒嗒儿虎的事,请求说:“这些东夏人大概怕朝廷跟高显达成协议,所以一味追杀纠缠我等。你们既然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又有心报效,就帮助我们摆脱他们,也只有摆脱了他们,我们才能顺顺当当地回中原。”

    叶赫万户臣一边轻视着这些中原人,一边也正想献策,这就说:“离这不远有个渡口,虽船只被军队征调,不过河索肯定还在,摸着索过河并不难。”

    熊熙来把眼睛瞄向对岸。他倒想让这两个人再游回去,就地打桩,挂条索出来。不过他也知道这样不现实,因为河面几里有余,自己到哪弄条大索?可是要去渡头,那儿有高显人居住,稳妥吗?他沉吟了片刻,立刻虚伪地说:“你不怕那儿有人把你认出来?”

    叶赫完虎臣愣了一愣,正想劝熊熙来行险。

    牙猪儿插话说:“我们先派人摸摸情况,夜里潜去渡河,不就完了……”

    这是好主意。

    熊熙来不免多看他两眼,决定说:“就这么办了。”

    渡口有个镇,方圆数十里大概有一、二百户人家,因为渡冲之地,早已经自发守卫,上面又给调拨了一个正规军的百户,用于阻拦散乱之兵卒足够了。

    牙猪儿潜去摸到这些情况,回来之后反倒让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样一个地方,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肯定它是重兵把守着的,没想到只有当地的百姓和一小队兵马。

    半夜,熊熙来就带着人出发了。因为王三小跑走之后又救了嗒嗒儿虎的乳娘去,嗒嗒儿虎很没精神,大概孩子已经察觉到两边奇妙的关系,老想哭,熊熙来预想着要过河,就让牙猪儿过去看着,以便过河时出现意外,有个水性好的能够运孩子走。然而牙猪儿往跟前一站,怎么看这娃怎么像自家的大仇狄阿鸟,就不顾李言闻的阻拦抱上,跑回前头找叶赫完虎臣,见了就说:“那个巴娃你没见。”

    一句话把完虎臣陪着的熊熙来给打击到了。

    这愣话确然够烦,完虎臣慌忙巴结熊熙来,回头就是一巴掌,说:“一个孩子,让你看着你就看着。”

    牙猪儿对他不满极了。

    这不满自小就有,不过到今天叶赫家都要灭门,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还是说挨就挨。

    牙猪儿这就大吼说:“你没看见,特别像那狈小时候你知道不知道?”

    完虎臣气愤地说:“我知道你就怕他,几岁大的孩子你就……”他干脆再上去蹬。牙猪儿倔倔地挺两脚,等熊熙来将完虎臣拉住,就说:“你再打我,我就去投降他去。”完虎臣隔河一指,要求说:“你去,你给我去,现在就去。我看他不剁你脑袋喂狗。”

    牙猪儿绷绷唇回了后面,他也不过是心里惊,一脑袋都是狄阿鸟,而脑海里的狄阿鸟又都是幼年光景,过去给人讲,也就是说个新鲜,他也就是藏不住多少心事的人,再拿火把比划、比划,还是觉得像,就说:“你这巴娃像谁不好,怎的长得有点像他,说像吧,也不是完全像,就是有点像,你说吧,背着与他长得有点像的一小子过河,倒也够讽刺的。”

    嗒嗒儿虎本来就不舒服,这会就憋着哭腔说:“一过河我就回家。”

    前头传令要熄火把。

    牙猪儿把火把灭掉,发觉李言闻一瘸一拐,凑到一边亲热,看多了也想说句话,掏了心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你家孩子脸长得好,长大了说不定有大本事呢。”

    李言闻摸不准他,生怕他对孩子不利,应承说:“那是,那是。”

    牙猪儿失落地说:“没有啥是不是的,看人脸能知道人咋活。”

    自古医不离卦,李言闻倒也熟知,就说:“我看你可是有着贵人相的,这鼻目之间满是英气,要是懂得克制,比方说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兴许会有发达的一天。”

    牙猪儿又怅然地说:“这辈子不会了,跟错了主子,发达个鸟,要不是……我要真走,也许真能发达,湟西的那人,我也认识,他跟人家有仇,我也没有,人家还救过我的命。可是呀,跟错了主人。”

    他哼了个曲,晃晃嗒嗒儿虎,当是哄了孩子。

    李言闻觉得他的敌意起码没有了,这又说:“你是湟西过来的?那里打仗着的。”他装模作样捏捏指头,轻声说:“我跟你说,你的富贵,还真在那边。”

    牙猪儿又叹了一口气,说:“亲兄弟一样的人,怎么能说丢就丢呢,丢了不是王八犊子吗?”

    李言闻没想到他表面上凶恶,不满,心里却是念情的,也生出了几分好感,说:“这孩子体大,几十斤呢。你还是放他到车上。”

    牙猪儿小声说:“放车上?你还是赶紧给我找根绳,把他捆我背上,待会儿肯定要打起来的。放车上,放车上,人惊马乱,孩子能丢的。”他说:“你知道守这渡口的是谁?龙沙獾的一家奴……。”

    他又说:“龙沙獾你肯定不知道,不过我清楚,他那心稳,放家奴在这儿,看得比什么都严实。”

    正说着,前面闷哼几声,当真像是接上阵了,一截牛角凄凉地划过夜空,远处一枝火把,十枝火把,火把越聚越多,汇成一道,迎面奔来。

    牙猪儿往黑糊糊的地方一指,拉了李言闻一把,要求说:“快走,抄路走,你是单薄人,我带着你孩子,走不早就走不掉。”不过他不忘往高里一站,大喊:“完虎臣,这边来。”

    耿均大声奔走,指挥人迎击,完虎臣和几个卫士一起保护着熊熙来往后缩,很快就与他们聚拢,外围已经接实在了,兵器在夜空中寒光闪闪地抡着。熊熙来看得心恨,刚说一句“怎么会这样”,完虎臣怕他怪罪,立刻就冲牙猪儿伸脚,大骂说:“让你来摸情况,摸地形,你摸得什么求?!”

    牙猪儿也不吭声,只是凹着腰让李言闻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好让嗒嗒儿虎坐实。

    完虎臣更是闹不明白他放着重要的熊熙来不管,反而真要背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又捶他,一边捶推一边说:“你眼里就没有大人吗?”

    熊熙来倒还真怕他丢了孩子管自己,大怒说:“这是我干儿子,你想让丢了他乍地?”

    李言闻接话说:“何止,还是你们熊大人他女婿,他家里有一女儿。”

    熊熙来气得直笑,一连气愤地挥手,让他们走在前头。

    牙猪儿二话不说,背上嗒嗒儿虎就跑,隐约听得嗒嗒儿虎问来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也顾不得,只是告诉说:“你管好人坏人?你小子别给我怂,到河心里敢哭,我就把你扔进去。”说完,这就跑到索跟前了,双手一揽,掂起来往里走,走着、走着,收回一只手到后背扶助嗒嗒儿虎,自己身体前趴,一手够绳,两脚后蹬,等浮起来,就这样蹬着两条腿起浪,一手一拽绳,还手蛙走三、五尺。

    李言闻紧跟其后,渐渐的绳越来越吃水,已经伸没河水,而河水更格外湍急,便吃不住了,正使劲拽绳,不知如何是好,背后一轻,来了一把力,就听熊熙来说:“郎中呀。你要再这么慢,可不知害死几条命。”

    随后,他自己也觉得这水太急,人半点吃不住力,要不是缆绳,早进漩涡了,又再问人:“这儿既然有索,水怎么会怎么急?!”

    前头的牙猪儿就成为唯一的蛟龙,在前头唱道:“大人没听说过险中有生吗?这儿呀,这儿最窄。”

    刚说完,李言闻就一个不见了,熊熙来捞了几把,也不由自己,着不到一点力地被水流给抛了出去。

    完虎臣喊了数声,回头一看,岸边已经火把通名,士兵们挂蚂蚱一样把索挂满了,暗道不好,果然,岸边的高显人哈哈大笑,拔河一样横一条绳系缆绳,前后甩拽,河里的士兵一个、一个成了饺子。

    他生怕熊熙来有失,干脆主动丢手,去探找熊熙来去了,一个浪滚,他也摸不到东西南北地乱拔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牙猪儿一边给嗒嗒儿虎拧衣裳,一边轻轻勾着嗒嗒儿虎脱光的屁股往下游的湾岸捡人。

    事实上从那个渡口的下方,河水甩了一个大湾,只要拔过三分之一河面的人,不管水性如何,大部分被冲到这儿来,在这里搁浅。

    一大一小举目望望,岸上有个敖包,敖包下站了一个老人,坐了些许刚刚上岸的士兵。一个当地年轻人下了水,正挽着李言闻往上走,李言闻下半个灰衫涨漂起来,像极了他好喝一回水,衣服都要撑爆。

    完虎臣和几个呛水的兵拱着熊熙来还在后面磨来磨去,原因是熊熙来情绪波动厉害,哭他的马与兵。

    本来七八十人的队伍就在一个时辰之内锐减到二十以内,牙猪儿意外李言闻竟然没事,完好到了岸滩,括了双手,大声喊道:“秀才爷,还活着呢。”

    李言闻奔走江湖一郎中,穷山恶水采过药,瘟疫坑里救过人,倒不显娇嫩。

    熊熙来更不会呛点水就哭个你死我活。

    他哭,除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也是一种本能。

    这种比打仗伤亡还来得快的损失肯定严重打击掉士卒的意志和信任。如果这时候,他这个当官的再显出冷漠和架子,不去管士兵们的死活,这些士卒还能有谁指挥得动?!不依靠这些仅存的士兵,他一个,哪怕加上耿均,又拿什么完成带嗒嗒儿虎回备州的使命?

    只顾着义务一哭,上了岸,他才看清岸上呆着的老人是谁,吃一惊喊道:“浑河萨满,怎么是你?”

    浑河萨满穿着一身灰衣裳,被河风打得猎猎起舞,露出黑布鞋中塞着的白色袜布,神色有些沧桑,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习以为常。

    他也看着熊熙来好一会儿,轻声说:“怎么不能是我?这儿有我的敖包,我不过早你一天回来而已。”

    又一个刚刚从高处下来的弟子说:“师傅昨天就已经知道你们要被河水送来。”

    熊熙来大吃一惊。

    他以儒修身,半点也不相信巫术,眼看这为老师吹嘘的弟子,却又觉得不像假话,连忙又朝浑河萨满看去,再一想,则断定他是为高显办事的人,从军事常理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很快就有高显兵上来,把人包围。浑河萨满好想知道他的心事一样,说:“我是老朽的萨满了,除了看着这浑浑滚滚的浑水日夜向南,再也不想参与人世的争斗,长生天告诉我,让我在这里救助落难的人,我就救助人。”

    他补充说:“高显人,东夏人,朝廷的人,都是人。”

    熊熙来半点也不信。

    人哪有无缘无故的善良?

    这浑河萨满被人请去千户镇,千户都对他毕恭毕敬,他怎么会和高显朝廷毫无瓜葛,专门在这儿义务救人?

    浑河萨满作了个请的姿势,告诉说食物已经准备,让他们跟着自己走。

    熊熙来心里顿时多了些九九,连忙说:“这位老师公,怎么好叨扰您老人家呢?”

    浑河萨满再上下看了他一眼,似乎眼里极为蔑视,待眼睛下移,看到嗒嗒儿虎,嗒嗒儿虎吃了冷,发抖着打了个喷嚏。

    他轻轻地说:“我和我的弟子一起进过太学,受过大皇帝的厚待。你本是上国使臣,为什么半夜漂到我这儿我不问,也不想知道,要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招待,我也不勉强。”说到这儿,他放下一只手,牵上嗒嗒儿虎说:“这个孩子,这个郎中都与我有缘,我想招待他们,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熊熙来心里再一惊,耿均“噌”地把刀都抽了半截。

    浑河萨满笑笑,说:“希望你懂点事儿,不要让人耻笑。”完虎臣连忙小心地挡住耿均的手臂,慢慢让他把兵器插回去,巴结着说:“将军。将军。你有所不知。在我们这儿,拒绝他人的好意招待,就是说您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

    熊熙来倒听说过,“咳咳”两下,略一犹豫,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是谁的人?”

    浑河萨满说:“我是长生天的人。”他止住暴躁的弟子,往对岸的方向上说:“那里刚刚发生过战争,遍地尸首,长生天他说,这不是他老人家的意志,根本不是。”他又说:“你是上国的使臣,带来什么,带走什么,都在长生天他老人家的眼里,我想给你的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这顿饭,一定能驱走你的烦躁。”

    熊熙来说:“好心招待,只为让我们吃一顿饭。”

    浑河萨满点了点头,说:“对。就是为了让你们吃一顿饭,较量较量人与人的相同,这对我们,这会让你们对仇敌,对夙仇有一颗明澈的心。”

    熊熙来点了点头,迈出了一步,紧接着笑了,说:“难道在师公眼里,世人的心都是浑浊的吗?”

    浑河萨满没有回答,回过头往高显的方向望去,说:“这里有一个国家,曾经学习你们,引进儒术,可是受一匹狼咬了一口,一切就都会变,儒教的根基开始动摇,开始崩塌。”

    他回过头,旁若无人地往前走,熊熙来追上,两个人开始并排。

    熊熙来很快看到了屋外烹煮肉食的大锅,确信那是为士兵们准备的,可自己却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个萨满心在谁那,出于什么目的,直到他们一起来到土屋里坐下,才琢磨一丝味道,自己俗了。

    人们都留到了外面,浑河萨满这儿也只有浑河萨满、熊熙来,一个年轻的弟子和嗒嗒儿虎,等吃的上好,浑河萨满便对那个弟子摆手,让他出去。

    熊熙来眼看那弟子不情愿,很想说情,却忍住了,因为毕竟还不知道人家到底为什么招待自己,要干什么,也就目送着那弟子弯腰钻到外面。

    收回视线,浑河萨满正看着他。

    他刚要说些什么,浑河萨满先一步说了:“我这个弟子叫那阿及乃,我之所以让他走,是因为他的心在东夏王那儿。”

    熊熙来反问:“师公反感东夏王?”

    浑河萨满摇了摇头,说:“怎么会?我在太学的时候,东夏王虔诚地找到我,问我要回去的主张,我要是反感他,就不会告诉他,萨满别乞可以为他所用。”

    熊熙来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吃惊了,据他所知,东夏王最终能回东夏,也是别乞一力促成的,别乞告诉朝廷说“非狄阿鸟无以安定东夏”,身为宗教领袖,这句话极有分量,可说是放狄阿鸟归东夏的关键之一。

    这影响朝廷决定的计策竟出在对面?!

    浑河萨满说:“他曾经还要拜我为师。”

    熊熙来顿时在心底疑惑:借东夏王自我抬高?

    浑河萨满叹了一口气说:“可我是高显人,有自己的主人,有这条奔腾不休的河,我不反感他,也不恨他,却不愿意他给我们的人们带来战争、恐惧和灾难。他是一匹狼,一只虎,如果他率先感到饥饿,他会先吞湟西,吞了再饿,会吞高显,如果还饿,他会去咬更大的猎物,先生,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过是一个先悲痛,一个后悲痛而已。”

    熊熙来脑袋轰地一下,才明白自己撞上的不只是一个卖弄巫术的小丑,而是一位隐士般的智者。

    他两忙起身,扣手长揖,口中念叨:“我向老先生赔礼了。”

    浑河将他按坐下,指指先用弯指头,再用牙齿研究肉食的松软程度的嗒嗒儿虎说:“如果我没看错,这是他儿子,你想把他带走,作为掌握一头狼的筹码。”

    熊熙来没有吭声。

    浑河萨满像是当头棒喝的佛陀,沉声断然:“你还以为朝廷的敌人是高显!”

    熊熙来又没敢吭声。

    浑河萨满轻轻地说:“高显的根基已经在晃动,它就是不晃动,也开始失去进取。后世终不如先世,如果父传子,子孙沿袭,国无动荡,哪里还能诞生先主那样的英雄?谁人放弃安稳,与大国为敌?它会一代一代尊崇上邦,一代一代称臣……这应该是你们朝廷的最好盟友,尽管现在几个先主留下的巴特尔还有些不逊。”

    熊熙来嘴里说“那是”,“那是”,心里却赞:这是不亚于历史上最高明的纵横家呀。

    浑河萨满继续往下说:“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东夏,是东夏王,他有虎狼的牙齿和胃口,你要带走这个孩子控制东夏王,无疑是针对高显,想从他手里拿到湟西,想让他听你的话。我告诉你,他在羽毛没有丰满前,他会伪装的,你们想要人质对吗?他为了伪装自己的温顺,很快就会主动送给你人质的。你还用偷偷摸摸带他一个儿子走?”

    他开始激动,咳嗽说:“你有智慧,但这种智慧会让你犯大傻呀。”

    熊熙来只好说:“那你说,湟西应该归谁所有?”

    浑河萨满说:“归谁都行,就是不能归东夏王,归你们朝廷,你们朝廷现在拿不走,归高显,高显现在也无心发展,然而你们和我们这样争,争一个对谁都不重要的地盘,只会便宜想据为己有的东夏王。”

    “有了湟西,他就有了大片的耕地。有了湟西,他就可以徐图高显。有了湟西,你们朝廷还能掌握他吗?”

    熊熙来发觉自己正在被说服,既然找不出理由反复,就跟从说:“是呀。”

    他见证了东夏王的军事能力,又真心地说一句:“是呀。”紧接着,他问:“既然老人家如此了解东夏,那我想问一问你,东夏王怎么就膨胀得这么快,他的几万军队是从哪儿来的?”

    浑河萨满笑了,什么也没说。

    熊熙来一抬头,发觉那阿及乃进来了,也连忙笑笑,当此人真的心在东夏王那儿,为了不让浑河萨满再纠缠这些国策,邀请说:“大兄弟,一起吃些吧。”

    浑河萨满微笑着,像是知道他在逃避,漫不经心地说:“还是我先问你三个问题吧,你答对了,我也就放心了,也是回答了你的问题。”

    他问:“这个世上,什么肉食野兽最强大?”

    什么野兽?

    狼?

    虎?

    熊熙来莫名其妙地琢磨着。

    那阿及乃却是不假思索地嚷了出来:“当然是狼啦。”

    浑河萨满冷笑说:“要是狼最厉害,人那还有羔羊可养,牛肉、羊肉可以实用?”他强调说:“是狗。是狗。”

    那阿及乃坚持说:“没几只咬得过狼的狗。”

    浑河萨满反过来说:“也没几只敢跟狗咬到底的狼。这狗背后有主人,为了有饭吃,它就听人的。”

    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问:“草原上哪种肉食动物最多?”

    那阿及乃又不假思索地说:“是狼。”熊熙来乃朝廷鹰犬,自然相信犬胜于狼,隐约觉得浑河萨满在传达什么,又捕捉不实在,受这启发,则怀疑狼没有狗多。他略一犹豫,说:“是狗。”

    浑河萨满点点头,说:“是狗,草原上虽然有狼,但更多的是狗,到处都是,成千上万,这忠诚的狗呀,谁给它点吃的,它就给谁卖命,大凡牛羊成群,马匹无数的主人一需要,他们就汇聚成狗群。”

    那阿及乃已经听不进去了,别过头去。

    熊熙来却有一种震撼。

    他得到答案了,草原上狼多,狗更多,狼有爪牙,狗也有,正因为狗成千上万,所以狄阿鸟一个给吃的,就有几万的军队,现成的爪牙。

    浑河萨满根本不让他喘气,又说:“狗一旦多了,它们的主人会没有牧及草原,牧及天下的野心和胃口吗?”

    熊熙来硬是把气喘了过来,回答说:“那也不一定。天下养狗的,不总是一家子,也许别人会比他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