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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节 近交远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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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就有诸侯不能擅离封地的礼制。狄阿鸟这个在理藩司打完瞌睡已经走马受封的王爷也清楚。就算他不清楚,身边也会有人提醒,所以,他具了个过境拜会的请辞,要礼在先行在后。

    杨雪笙一定程度上没说错,人家就是走个过场,过境已经是势在必行,只是杨雪笙却不知道,狄阿鸟并不是铁了心硬来,而是肯定这个申请会获得批准。

    渔阳那边把朝廷的使者料理了,朝廷揣摩不透东夏意图,正是当面冷笑,背后藏刀,以防不测的时候,东夏王过境,岂不是把自己送到面前?

    情况一不对劲,谁说不能抓了他做人质?

    允许过境的准信到了东夏,狄阿鸟已经就收割作完全面动员,不仅北平原,屯牙外,东夏人也纷涌入关,可以说整个东夏未涉战争的人马牲畜全部都加入进来。

    收粮是一,粮食的分配则是更大问题。

    一地的庄稼,几乎都是公粮,只好实行全部上缴再分配的原则,除军烈属,每个家庭都是根据耕种多少,收麦多少给予提取,这一收,驴骡马匹奔波缴纳,已经开始把北平原的镇城围个水泄不通。

    堵车误工。

    对于交叉路口,便像军营一样设起信号兵,红三角旗摆,某个方向的人人狗狗便不再通行,绿三角旗一摆,则重新放行。

    便是这使者一路行走,便不免见到少儿在羊耷拉骨上架秸秆。

    狄阿鸟拿到了准许,心里已是有数。

    他安排出时间拜见过熊熙来的母亲,着手挑选三、五十骑,带上龙妙妙,陆川,马不芳,与博小鹿一起前往野狐岭,先去拜见博小鹿等人口述,极有可能是自己田师的老人,然后再候机而动。

    博小鹿一直现场关注野狐岭上的土匪。

    他不停派人混往土匪,也一直在与陶坎交涉,照会他不能逼土匪过甚,对情况非常了解。阿鸟也从而知道一些嗒嗒儿虎那里的情况。

    情况并不像杨雪笙得来的那么简单。

    目前野狐岭上的马匪、土匪分为三派。

    一派是原本是散落在备州各地的小股土匪。

    卢九勾结辛氏,对他们做出过邀请,而备州气象渐新,他们在平原地带,人口稍稠密的地方已不好扎根,就先后不约而同地转向野狐岭。

    一派是卢九残部,卢九盘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岂是轻易可灭。

    野狐岭大寨被攻破,卢九知道大势已去,逃往塞外,可他的部下并没有被铲除殆尽,而当地与他牵扯很深的豪绅也怕官府追究,有的自知必遭灭门,干脆进山汇合土匪,一起占山。

    第三派则是自湟西、东夏流窜过来的马匪。

    野狐岭虽然山脉相连,东西纵横,西接燕行山,容易藏身,但官兵不依不挠,土匪们不苦大反苦小。

    第二派土匪中不乏读过书的人,于是,几下牵头,抛尽媚眼,把避免兵灾,躲避东夏军队的第三派拉进山来,只等官兵稍一示弱,便盘踞一二城镇,长长气候,内可接受招安,外可投敌。

    这三派自然不是一个团体,恩怨勾连,情形复杂,完全是被一名黑白通吃的大亨贾凤山通过各种手段协调在一起的。他怎么有这个能力,博小鹿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这个贾凤山的人头,官府已经悬赏三千两官银,而这些土匪的指挥权,已经由贾凤山出面,让自己人王三小担任。

    这些其实本不是狄阿鸟要重视的,他关心的仅是自己的孩子嗒嗒儿虎,可嗒嗒儿虎的安危偏偏与这个乱局有关。

    土匪们从博小鹿那儿得到大量的金银、许诺,都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必要时可以当成救命稻草捞。

    尤其是北方的马匪,不少人都猜出来了,与他们交涉的都是东夏兵,说不准这个孩子就是东夏王的儿子。

    东夏王放出风声,要马匪投降他,可也说过期不候,到时马匪的头子统统处死,这些马匪的头目就都怕根本不是过期不过期的事,自己投降去会被杀头,这才纷纷南下的,此时有东夏要的人在,还乡归东夏的心思极重。

    这个贾凤山确实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他判断王三小军事素质过硬,就邀请了土匪头目定下个军事指挥,为了控制王三小和北方马队,则把嗒嗒儿虎牢牢控制在手里。这样一来,对付官兵的军事行动,失误较少,而东夏混去的人虽然能够发挥作用,却对嗒嗒儿虎鞭长莫及。

    面对这种局面,硬攻毫无疑义,这也是狄阿鸟只挑选三五十骑的原因所在,真正的问题在于朝廷官兵。

    朝廷官兵与土匪们妥协,他们肯定会放回嗒嗒儿虎。

    朝廷官兵不硬攻,他们肯定不会伤害嗒嗒儿虎。

    朝廷官兵硬要剿匪,肯定会让土匪们鱼死网破。

    狄阿鸟倒是理解博小鹿为什么至今毫无进展,一路默无声响地抖缰策马。龙妙妙一直为此事内疚,追在身边说:“阿鸟。都怪我任性,害你把孩子丢了。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就一言难尽了,毕竟当时龙妙妙有自己的立场。

    狄阿鸟苦笑摇了摇头,说:“你有自己的立场,不必为了这个自责。”

    交相类比片刻,他忽而勒缰立马,等龙妙妙在一旁停住,扭脸问:“阿妙。你还记得田师吗?心里可曾怨恨他?”

    田老先生可算是整个高显的启蒙人物,然而他在高显数十年,立场一直站在中原朝廷一方。

    到高显参战,田老先生通风报信,好多受他影响的青少年心中的丰碑几乎全都塌陷了。

    他们纷纷记得的是那个爱护他们,严厉刚毅的长辈的往事,尤不能对比这种背叛,就像子女对父母的怨恨。

    龙妙妙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正像你说的,这是立场。我不恨他,我恨他儿子。”

    狄阿鸟不敢相信地笑了,问:“谁?”

    龙妙妙咬牙切齿地说:“田文骏这个畜牲。以阿师的高风亮节,怎么把他养了出来?阿师自始自终都不是我阿爸的部下,他心在朝廷,功求社稷,大义大节,只是迫于无奈,他心里还是念念不忘我们高显的。可那田文骏呢,就是个小人,他接受了我阿爸这个主人,见势不妙却又背主求荣,致使我阿爸客死他乡,从此高显一落不振。”

    她看着表情古怪的狄阿鸟,要求说:“阿鸟,你将来一定要替我杀了他。”

    狄阿鸟调转马头,给陆川做了个手势,要他阻拦住众人,不要跟到近前,而自己则给龙妙妙说:“大猫。你来。”

    他们走上一个僻静的土坡。

    狄阿鸟也是着意证实田文骏到底是哪路的家数,抬头半晌,这才说:“大猫。你不知道呀?”

    龙妙妙奇怪说:“知道什么?”

    狄阿鸟往背后看了一眼,小声说:“你阿爸没死。不,没有死在中原,而是……”能告诉龙妙妙吗?他在心底盘桓半晌,还是决定不向龙妙妙隐瞒,轻轻地说:“阿妙。通天巫就是舅舅,临去前他召见了我。”

    龙妙妙石雕一样怔住,娇柔的面庞上血管接连跳动。紧接着,她难以接受地问:“真的?那他为什么不见我姐妹俩,却要见你?”

    狄阿鸟叹息说:“也许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他的悲哀吧。我是个男的,又不是他亲生儿子,他更容易面对我一点。”

    龙妙妙听不懂,抖颤着问:“你说什么?”

    狄阿鸟说:“他是病死的,一种极不光彩的病。你现在肯定还难以接受,总之,他没有客死中原,死的都是替身。我在中原见到他时,就觉得奇怪,他开始大蓄胡须,因为处在战争中,我也只是觉得行伍困苦,使得他胡须茂密,全是青茬。后来再想想,这样才能让他使用替身。”

    他淡淡地说:“阿妙你看,当今靖康皇帝用替身麻痹别人,紧接着,你阿爸接连几次用到替身。你说,这之间有没有内在的关系?”

    他问:“秦纲为什么出现在旧都,是谁去联络他的?”

    紧接着,他又问:“你阿爸战败,又是谁出卖他的?这是个惊天的秘密,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他看着龙妙妙,凝视了一会儿,自行说了下去:“秦纲敢犯险或者敢拿替身出来,怎么不被人识破呢?要知道他可以选择不露面,派个人就行了,却亲自露了面,或者说一开始就让替身露面,不怕人识破,肯定是在敌人内部有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只有这样,他才放心不被识破,对不对阿妙?所以,整件事,只是在麻痹我二叔而已。”

    他痴痴地说:“这个人,我觉得就是田文骏。这个时候,形势还一片大好,他难道就背叛你阿爸了?不是,这是连环计,就是让田文骏救当今皇帝的命,计定天下来赢得当今皇帝的信任和重视。后来战败,因为他的特殊功劳,背叛者必杀被背叛者的铁律,皇帝自然又把处置你阿爸的重任交给他。”

    “他根本没有背叛你阿爸,你阿爸自然能顺利归国。”

    龙妙妙还陷在震惊中,因为在她心里,阿爸已非近期去世,倒是没有过多的悲痛了,只是回忆说:“在我阿叔那,倒是有朝廷的人通着信儿。而且,这信一到,我阿叔就会异常重视,与丞相整日说话,还不让外人知道内容。”她问:“这只是你的推断吧?”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确实是我的推断,但并不只是推断。如果让别人来演绎,我姑且一笑,不会想这么多。不过舅舅……”他笑了,说:“古今中外第一奸雄,能这么安排不是没可能。”

    他带着缅怀说:“舅舅为人,一个‘狡’字难以尽诉。但我还是觉得称呼他奸雄恰当,奸诈一词,岂是小人之贼,乃洞彻先机,安排尽出人意。恐怕这最后,更会出于你的意料,且不知你信否。临去前,他将高显托付于我,令我在合适的时候取之。”

    他慢慢吞吞地说:“也许说出了这一句话,站在你的角度,前面尽不可信了。不过,我不去瞒你,此事,这世上还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你阿叔,一个是丞相。至于龙摆尾,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龙妙妙没有质疑,只是带着埋怨问:“为什么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才告诉我这些?”

    狄阿鸟叹息说:“为什么别人都不告诉你?这就是为什么我‘才’告诉你。为什么现在又告诉你,是因为我想带着你去见一个人,通过他们的描述,极有可能是田师,我怕你心有余怨,才决定告诉你。田师在我心里像个圣人一样,你知道吗?靖康纷传,他在家持鞭牧羊,以怀念汝父。”

    龙妙妙眼泪扑簌簌落下,不好知道是情伤父亲,还是怜惜老师。

    狄阿鸟说:“我们走吧,到了田师跟前,我也想把真相告诉他,免得他愧疚终生,郁郁而去。”

    再上路的时候,狄阿鸟分明看到龙妙妙倔强地眨了眨眼睛,飞快地擦了一下鼻子,霎那间,毫不见做作的无邪童年好像还是昨日。

    他这个年龄,更远更长的路铺在眼前,没功夫回忆往事、追忆童年,偶尔一瞬间出现在心头的浮想,往往更能触动心弦。

    这个童年的伙伴,动人的女子,自己该怎么对她才不叫辜负?回想起田师,田师的期望,父亲的期望,自己的愿望,经历的事事在头脑中前后交错,一股一股,一浪一浪,更使得他脸上多出几分冷峻与严肃。

    一路上经过大片的草场,与龙妙妙指指点点,只见每隔许多里添些栅栏,偶尔多段小庄园,些许的牲畜。

    这肥沃的土地本来是农耕之所,却都成了荒地和牧场,即便杨雪笙有意抑制,也全然无用。牧场再不好,总胜过荒地。京城炒马团热钱遍地,达官贵人在官爵上钻营失败,就是流行养马,马贵,不但贵,而且不少人都预测,无论帝国是否能够中兴,天下不靖,远仇未报,而步兵改骑兵的军事革新又不可阻挡,家族拥有武装力量和马匹的多少将成为家族兴盛与否的关键。

    更何况备州涌入了大量的游牧人。

    马匪是牧人,除了马匪还是牧人。

    狄阿鸟去过陈州,那里人口杂处,畜牧发达,而走在备州,竟恍然有一种错觉,这备州更甚,屯牙坏废,建在一座座山岗上的长墙崩坏,无人修葺,再一缺民,有意以胡民填之,什么雍夷之别,什么农牧,全混了。

    混了不说,这几经折腾,已经民不成村,治权不明,丁口普查困难,赋税丁壮难以收拾,他杨雪笙就是有经天纬地之能,又能怎么样?

    他杨雪笙不像自己,他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要顾及方方面面,众人与他,哪怕只是九品官,那也仅是同僚。

    他能更改官体?敢编屯入里?

    除非他学其它的州郡,掠赋,见户拉丁,不然不依赖朝廷其它地方调拨钱粮,不依赖其余州的丁壮,备州和泥捏的没有区别。

    他忍不住在心里垂涎:“这备州沃野也太他阿妈的广阔了,而一旦有了胡气,彪悍味重了,肯定能在自己手里有个大的变样,到时全是雄兵猛将,只要得到,确实有雄视天下,虎窥中原的资本。”

    便是这样,他心里慢慢窃喜,好像是邻里之间,看到对方地种得不好,一片荒芜,迟早要卖地卖漂亮女儿给自己一样,这心情也越加转好。

    几个北方边镇,本来应该是与北方贸易的中转站,也具有一定的军事意义,却都半荒废着,稀疏驻几个兵,将木头钉成架子验过所和关防,而市面上收税的都是野路子,往往是一个穿锦衣的彪悍带着几个穿破烂甲坎的人走在街两边收税。

    萧条倒不算萧条,同样车涌马载,相互挤簇,但就是没有那种雍族聚居的味道,不是一个个胆怯的人低着头来去,就是一个个面目不善的人头发披散,浑身脏污,拉拽牲口,交换盐铁器物。

    他心中越看越觉得是宝地。

    龙妙妙却大失所望,在其中一个镇上停留打算歇脚时,她便叹气说:“原来口里是这样的呀。”

    博小鹿都觉得丢人,替狄阿鸟解释说:“小地方,城里不一样。”

    狄阿鸟笑笑,轻声招呼自己的文参:“咱们缺工匠,也缺读书的呀,记下来,回头责问下,有没有到这些地方寻访过。”

    龙妙妙听到了,扑哧就笑。

    问她,她不说,神秘地用马鞭往四周指。

    再问,她才幽默了狄阿鸟一回:“你是不是觉着这里的人都还穿着衣裳?”

    马不芳没听懂,贸贸然上来就插话:“不让他们穿衣裳呀?你让大王不让他们穿衣裳?一街光屁股的大老爷们……那有啥看得?”

    文参听懂了,笑着说:“公主殿下是觉得这儿已经够落后的了,再被大王梳理一遍,把读书人和工匠弄走,更是愚蛮。”

    博小鹿看众人都向看怪物一样看着狄阿鸟,代为解释说:“这坏境,那是委屈读书人,委屈工匠,你们大王觉得他们在这地方住着痛苦,迟早会搬迁,搬迁到别处,不如搬迁到我们那儿。”

    他指着一个举着鞭子打人催缴税的锦衣大汉,申明说:“大王不算,他在这照样能称王,你们几个?谁愿意在这儿被人奴役……街上有娘们吗?看看,你家有娘们孩子,你敢让他们上街?梳理一遍,咱这是救助羸弱,懂不懂?一群粗人,没有一点正义感。”

    龙妙妙尽管和博小鹿接触不久,也知道博小鹿是什么货色,听他谴责众人没有正义感,肚子都笑疼了。

    众人想想也是,这样的环境下,读书人和羸弱的工匠尽挨欺负,是机会呀。

    狄阿鸟不会跟人一起起哄,只是应承龙妙妙淡淡附和一笑,要求说:“小鹿,别废话了,给弟兄们安排顿饭。”

    博小鹿想他心里挂念嗒嗒儿虎,无法舒展心态,也一声叹息,就带个弟兄寻地方吃饭,寻了半天,硬找不到能装得下马队的行市空地,也找不着那么大的饭馆,最后,还是带着大伙从镇上撤出来,在镇子外边扎个营,自己煮营灶。

    狄阿鸟也觉得怪不适应的,这个镇子不算小,连个像样的客栈,饭铺都没有,就斟酌着问随参,陆川:“你们看,这求边塞连个住宿打尖的地方都没有,我有个提议,咱们铺他一路的客栈行不行?大客栈,大饭铺,公道实惠,免得都是荒村黑店的,商人难以往北走,影响咱们的贸易。”

    大伙其实都是武夫,难以寻味,但一听大王说得这么明白,刹那间就是都觉得好,立刻凑了过来,一气鼓掌。

    参随跟着走,思虑说:“这地都荒着,随便一圈就是一大片,咱可以用营房的办法,大通铺大笼馒头,大锅饭供走夫,上等房,雅间好酒好肉招待客商。”

    狄阿鸟微微点头,带头鼓掌,等大伙又一致鼓它一气,简短下令:“用饭。”

    过了这个镇子,已经不远了,博小鹿带着路,绕过小河,眼看一片庄园,提鞭指向前方。狄阿鸟尤记得投石问路,跟博小鹿说:“博小鹿,阿妙,你们走前面,田文骏对我定有戒心,说不准怕朝廷怪罪,闭门不见,先不要说我来了,先进去再说……”他回头看了一眼,慢了下去,走在最后。

    眼看陆川也往后摸,就往前指指,要求说:“去保护大猫。要是我判断错了,大猫有危险。”

    到了庄园,果然有武装力量。

    既然有武装力量,提防得就厉害,一看是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马队兵刃俱全,弓盾紧贴马腹,显然带着森然的纪律和钢硬的丘八姿,停在庄外要进庄园,顿时敲钟警戒,不时有弓箭手出现高处,鸟瞰压制,分出一人飞奔,去通知庄园的重要人物。博小鹿身经百战,自然知道这是正常的反应。他受过交待,默契地吆喝:“不长眼?让田文骏赶快来见,就说隔海的故人。”

    狄阿鸟且观察着庄园,发现它被建成堡垒模样,庄园外侧有一道外墙,虽然并不太高,却是石根打底的土垣,外侧以方盾为垛,几个小型的箭楼凸出,正庄门处竟然重叠出一座瓮城,虽然小,却用青砖包体,往庄园深处望,还能看得到伸出庄园城墙,更高的望楼,再观察庄园外,有一道正修的水渠,结合这庄园的模样,岂不是将引刚刚绕过的那条小河,打算建成护城河?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自己父亲和自己老师偶然的评价:“虽是读书,却入了武途。”自觉自己阿爸也算一代名将,说田文骏入了武道,自然是称赞对方的军事能力,虽然有虚假世故的可能,但田文骏自己的父亲也这么评价过,那还会假么?这分明是个翻云覆雨的人杰,如今天下的格局,谁说不是此人与龙青云舅舅一起谋划构造的。

    假使龙青云舅舅不是意外生病,病得不能见光,思想产生了重大变化,高显肯定经营湟西,取东下,接着鲸吞备州,也许为了不至于刺激朝廷太甚,暂时不侵占备州全境,但也要往南触伸到霸郡,魏博稍南的山关线。

    可惜的是龙青云舅舅病了,这病不但消磨了他的雄心,而且让他一腔愁云,他难道不去想,即使自己处在龙青潭的背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轮椅上的幼弟又怎么掌控?高显越是雄霸天下,越是难办,一旦自己不在了,连儿子都没有,谁来支撑整个国家?他肯定是想了,想得透彻,于是干脆积蓄国力,整顿内政,修建城墙,宫廷,只求偏安一隅,保佑子孙平安,龙氏常青。

    从这个角度上讲,不但田文骏没有背叛他,反倒是他背叛了田文骏。

    君臣之间约定的,臣去办了,君却意志消磨,再无称雄之心。

    这是大略上的,有的人只能站在高处计安天下,虽为武途,却不能直接掌兵,可看看田文骏修的庄园,布的庄丁,分明可以肯定,这是全能型的帅才,有王佐之能。

    若龙青云还在,田文骏自然可以回归高显,只需龙青云大摆宴席,告诉说:“田君为我立了汗马功劳。”

    偏偏龙青云不在了。

    高显他怎么回?

    高显回不去,核心几个人自然还不愿意让他为朝廷出真力,还要大材小用让他做间谍,他要是不听,高显可以公布自己的证据,证明他是己方的间谍,到时朝廷自然会杀他满门。

    在靖康带着,他不停替高显办事,身份自然有暴露的危险,又怎么长期立足?天下之大,已无此人安身之所了。狄阿鸟心里怜惜田文骏的君叛臣无依,一时涌起招揽之心,暗道:“若以龙妙妙为石,证实了他的身份,我自然要把他拉到东夏,到时高显触手可及,我东夏再不是国小君微。”

    想念老师不假,但撬走他一家也在所不惜。

    在狄阿鸟出于振才难得的内心耸动中,田文骏登上庄园的城楼了。他正当壮年,既没有继承田老先生的欣瘦,也不见大腹便便,体魄厚实,衣襟得体,站在城墙上,遥遥能见得几分名士风采。

    狄阿鸟自言自语一样给参随说:“真才难得呀。有的才俊,得一人可安天下。”

    参随酸溜溜地说:“末下自觉谢丞,吴班巨参,赵过、牛六斤将军都是这样的人,大王何来感慨?”

    也许是吧,都还太嫩呀。

    像牛六斤,毕竟年轻,经了风雨却未见沧海;像吴班,有奇谋却难当一面;自己总不能把全部的谋划都交给谢先令,把他给累死?总不把全部的战事都交给赵过,让他东挡西杀?何况他该完婚了,和自己阿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自己阿妹的年龄是还算小,可赵过不小了。

    说话间,龙妙妙自己入戏了,用硬脆的嗓音喊道:“田文骏,看看我是谁?”

    果然,城楼上的田文骏陷入了震惊,尾随盯梢的狄阿鸟自觉都看到他身子僵硬了一下,飞速下楼。

    紧接着,庄门被绞了上去,田文骏走了出来,虽然还是不动生色,却脚步却飘忽不定,他到了龙妙妙马前,一把抓住了缰绳,脱口问道:“你是?怎么会来的?快走,快走呀。”

    龙妙妙却是自然入戏,讶然问:“我们有事,为什么要走?”

    田文骏只当为高显办事,不是莽撞之举,立刻一挥衣袖,招呼说:“赶快进庄园。”他把马缰交给一个黑脸大汉,自己侧站着督促骑士们往庄园里走。狄阿鸟走在最后,瞄了他一眼,给了个微笑。

    田文骏怎么都觉得眼熟,歪了脑袋犯嘀咕,心说:“这个人谁呀,看着眼熟,气度也不凡,莫不是二公主新招的驸马?”

    进了庄园,龙妙妙就露馅了,下了马回顾等狄阿鸟上前,田文骏陪同着,只想把她接进密室。同时,他心里又想:二公主自幼刻苦好学,莫非王爷有意更换王储,把我的身份告诉她了?让我过过眼?甚至要让我走到明处,回高显?回高显……他不自觉叹了一口气,自忖王爷怎么给高显交待。

    龙妙妙却不肯随他的意,闪进内室,直到狄阿鸟走到跟前。

    这也对。

    要是驸马的话,应该的。

    田文骏心里这么想着,狄阿鸟已经走到跟前。他盯住田文骏抱了抱拳,问:“田兄不认得了?不久前还有人拿您的手书给我……我看着有邀请我来的意思,就来了。没想到田兄对我反倒没了印象,竟认不出来。”

    田文骏糊涂了。

    假使狄阿鸟不是跟龙妙妙一起来,别说自己见过,眼熟得厉害,就是凭借这顶光头,他也认得出来。

    这会,他几乎把自己见过的高显权贵家的孩子历数了一遍。

    狄阿鸟已经拉上了他的胳膊,反客为主往里走,边走边要求:“老师身体还好?快引我去见。”

    他这一亲热,田文骏更纳闷,也不好意思问,只是说:“老爷子?你也跟老爷子读书的,对对,见见老爷子也好。”

    他用手引着,转眼间见到一个少年,侧站着,给龙妙妙作了一揖。

    那个黑大个带着龙妙妙走,小声说:“殿下,这是田家的大公子。”狄阿鸟耳朵尖,再加上看着是,横两步就扯上了,拉了就走。这少年却认得,犹豫着,震撼着,惊叫出声:“阿鸟。你是阿鸟。”

    田文骏心里“咯噔”一声。

    他知道是谁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明白了,龙妙妙不是从高显来,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狄阿鸟这是投石问路。

    身份暴露了。

    怎么办?

    这二公主就不对,自己也是的,怎么就不多想想?说不认识也好呀。不过在外人看来,他仅是站住了,还在不动生色,谁知道他心里却杀心阵阵:是不是引诱东夏王入内,不管二公主怎么想怎么说,把他逮起来杀了,为高显剪灭一个巨大的威胁。但这他只是在脑海里闪了一闪。

    东夏王勇武过人不说,紧跟其后的陆川,博小鹿,一看就不好应付。马不芳和参随自然不起眼,一看就是文人,可以忽略,但陆川显然是杀人如麻的悍将,至于博小鹿,那也裹了一股杀气。

    他东夏王左挽自己,右抓自己儿子,诱杀他怎么诱杀?

    也许是得让他见自己的父亲,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去想,他要是揭破自己的身份,让自己满门掉头,天下人会不会笑他欺师灭祖。他擅长掌握人的弱点,辛大公子就是明证,临死也不清楚这都是他的陷阱,此刻,就是赌狄阿鸟虽然心狠手辣,但还是更好名。他安心了不少,边走边小声说假话:“我一看就认了出来,阿鸟现在威震天下,是我父亲的骄傲呀。只是,你要提防朝廷,我听说朝廷和东夏的关系愈发不融洽,是不是真的?小心同室操戈,让外人渔翁得利。”

    狄阿鸟想不到他这一会儿功夫就醒悟到隐藏身份没用,站到高显的角度上说话,却不知道他是刚刚认出自己就已经做了这番反应,就一边走着一边敷衍:“是呀。只是高显即不讲亲情,又老想吞并我,我念朝廷资助扶持之情,为朝廷打了一仗,仗越打代价越大,朝廷反而不管了。他们要是不管我的损失,我也就扣湟西不还,你给我说说看,我拿一半的湟西与高显重归旧好怎么样?也让高显看了,我不是可灭就灭的,也就够了,毕竟是亲戚,就把朝廷的湟西给瓜分了。”田文骏一愣,心说:“这湟西名义上确实是朝廷的。东夏王不愧是东夏王,老辣严密,这分明就不像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能说得出来的话。”他收起心思,“也是”,“也是”应承了两声,继而含糊说:“阿鸟呀。我也算是你的师兄,你有今天我也高兴,尤其觉得幸庆,你还知道哪亲哪疏。”

    他又说:“这朝廷你要看透,实在是刻薄寡恩,你恐怕不知道吧,陶坎正在训练一支新军,手段严峻,怕是要对付你呀。”

    陶坎训练新兵,狄阿鸟也知道。他在备州放了人,时时摸着消息,也想从田文骏这儿知道他的看法和评价,却因为没有摸实田文骏的心态,不想去说交浅言深的话,就停住不说,只话家常。

    田老先生住得还真不近,几乎就在庄园的最后面,这个年龄,大热天的,竟然还不在,据说下地去了。他那院另住着个老太太,正在纳鞋底,里屋炕上睡个小女孩,听着声音醒了,爬起来溜到门边,见来了好些生人,想跑到做活的老婆子身边,又不敢,也就含着手指,怯生生冲田家老大喊了一声“哥”。田文骏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咧开娇嫩的双唇哭开了。她一哭,就把狄阿鸟的目光吸引了。

    狄阿鸟偏偏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家里嗒嗒儿虎他们都不与自家娘亲,反倒跟着他跑。他就带着责怪的口气说:“孩子还小,怕生人,师兄咋还吓她?”

    说着,已经到跟前,一把拤了起来。

    小丫儿虽然有畏惧父亲的原因,但主要还是人生,被狄阿鸟一抄,抱在怀里,“哇”一声哭得更大声。

    狄阿鸟却也不需要招呼,在客厅的一侧寻了把椅子坐到了上头。

    田文骏一边招呼龙妙妙坐,一边打发儿子出去,说是让他找“爷爷”,实际上是尽快赶他远离。狄阿鸟且当不知道,看着怀里的孩子给龙妙妙说:“这孩子真怕生,看我们家蜜蜂,不管谁在跟前,她都拍着两只小手让抱。”

    田文骏也宝贝自己孩子,虽然严厉,却见不得她在外人的怀里哭,想说,你是大王,你家孩子会怕你的手下?倒也没说,反倒平铺直叙,絮叨自家老爷子的日常小事,实际上,心里暗自计较。

    那个叫黑泰的大汉也跟了过来,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后。

    狄阿鸟把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问:“叔跟你说,不想让叔抱行,你想让谁抱?告诉叔,叔就把你给他。”

    小丫头几歇眼泪,立刻不哭了,在屋里望了一遭,随着博小鹿一瞪,就用手指她父亲。

    狄阿鸟抬头看向田文骏,笑着说:“看,还是要她老子。”

    他站起来,伸开双臂递孩子过去。

    田文骏只好接住。

    这在外人看来,他俩都是在叙话家常,但田文骏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阵,自己带着戒心,说些家常缓和着,拖延着,给自己的思考腾出时间,而狄阿鸟却是如此随意,把亲情演绎得自己都觉得他是自家亲戚。

    他也就不自觉叹了一口气,把孩子转交给黑泰,等他把孩子放到外边,才说:“狄阿鸟。有着我父亲这层关系,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你这一次来,怕不只是看我们家老爷子那么简单吧。要是有什么话给我说,你就让他们回避一下——”

    他一句话就把狄阿鸟堵死了。

    他这么一说,狄阿鸟就只能开门见山。狄阿鸟怎么好刚一见面,还不知道深浅,就单独给他谈话,直接问他:“你以后跟着我吧。”而现在不说,只说是看老爷子,过后又怎么向他开口。

    狄阿鸟倒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正常反应,警惕心理作祟,只好说:“我儿子身陷匪窝,我得设法解救他,也就顺道看我的老师……”

    田文骏笑笑,说:“你儿子身陷匪手,我也有所耳闻,说句实话,还是朝廷的人从我这带走,我给你送出的消息吧。”他机锋一变:“官兵剿灭卢九这才多久?殿下可知道这野狐岭上怎么又汇聚了这么多土匪?”

    紧接着,他反问:“土匪们记吃不记打?”

    狄阿鸟也觉得怪,沉吟片刻,客气地说:“正要请教兄长。”

    田文骏轻捻胡须,吃吃笑道:“你当真看不出来?”

    狄阿鸟一时没有头绪,摇头说:“看不出来。”他看田文骏拿住这个不放,就问:“难不成官兵有意让他们重聚?”

    田文骏哂笑说:“殿下,如果予你一支新募军队,你怎么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具备战力?”

    狄阿鸟想想,说:“你是说,这陶坎养匪练兵?”

    田文骏更进一步说:“备州接连扩军你知道吗?现在备州新旧军伍总数已经超过7万,秋下就要安排屯耕。这各处汇聚而来的土匪,也不过两千余,提一劲旅,只需千余,顷刻就荡平碾破,可你知道?陶坎动用了多少?士兵过万,全部是备州动乱后,以支援湟西为借口新募之兵。”他又说:“这士兵新募,要训练也不急一时,这拔苗助长,大张旗鼓之举,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狄阿鸟心说看不出来才怪呢,口中却说:“你是说朝廷想对我下手?”

    田文骏笑道:“殿下以几百兵甲出塞,不到一年,经北平原之战,渔阳之战,上谷之战,平定巴伊乌孙,横扫塞外,今年入夏,又连气都不喘一口,悍然出兵高显,以少胜多,迫我高显和谈,据湟西之势成。俗话说,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殿下神武,经历这些战事,不但不伤元气,而且越战越强,而今已经带甲数万,这可比我高显,他巴伊乌孙,纳兰明秀凶险多了。”

    他又说:“拓跋巍巍又怎么样?如果给他几百部兵甲部曲,时至今日,大半年的时间,可会有如此成就?”

    狄阿鸟知道他可比王本厉害,苦笑说:“这都是表面。我真正的力量,还只是那几百部下,历经数战,元气大伤,根基早已不稳。”他解释说:“这些仗都是不得不打的呀。兄长可知道,我回东夏,牧场旧址已废,上了渔阳,那几乎也是一片废墟,只剩些残破的城墙,虽然一战平定了巴伊乌孙,但不是军事上战胜的,而是他倒行逆施过甚,战胜了他之后,我以几百人御好几万人,近似一无所有,何处可以扎根?无非依靠在北平原种点庄稼,为了保住这些土地不被朝廷收走,我应朝廷之请,几乎是破釜沉舟与高显开战……不过是侥幸议和,得来一些旧部、至交好友和他们的百姓,实际上也是筋疲力尽。这不,我把自己孩子都送到朝廷,希望朝廷善后,他们反不管了。不管了也好,人只有被逼在死路上,才能够有大勇气,大智慧,敢于面对。”

    田文骏笑笑,淡然说:“这话,你应该说给杨雪笙。”

    狄阿鸟反问:“你不信吗?”

    田文骏冷笑:“你说呢。”

    龙妙妙帮腔说:“情形不好,这是实情。”

    狄阿鸟看田文骏的高显立场坚定,只好说:“我早与高显议和之心,也已打算与拓跋氏议和,别人不顾我东夏,我也只好不顾他们。你提醒我说到陶坎养兵,这是他的本分。唤我,我也养,防人之心总得有吧。”

    田文骏放低声音问:“想必在座都是心腹,那我问你,你自称疲惫,陶坎,张怀玉联手,冲你下手,你怎么办?”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拿出无计可施的模样说:“所以我再怎么也不肯消耗自己的力量了。”

    田文骏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问:“你有没有接触过弈棋?”

    狄阿鸟摇了摇头。

    田文骏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两个人下棋,棋艺低的要先下。”

    狄阿鸟自然领悟,这是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不禁嘿然,暗道:“四面楚歌,你还要我先下手为强?”他摇了摇头,说:“还没到那一步吧?据说张怀玉已经出兵救渔阳了。”

    他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孩子,带着卖弄的诡笑说:“兄长呀。你不知道,你兄弟我急了,也玩了一手,就是让朝廷知道我要议和。”他横横地往下嚷:“张怀玉、陶坎他们不出兵,我真敢和。他娘的,老子也会玩命,到这份上,要谁谁都玩无赖。”

    田文骏被他的话砸了,反问:“你玩了这一手?陶坎这边没动静,张怀玉真的出兵了?”他说:“就算是出兵了,可你要与拓跋氏和,张怀玉兵至,拓跋氏兵退,就这么简单了?别的你就不考虑?也许他张怀玉领兵入城,拒你于门外呢。”

    狄阿鸟猛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我看他敢?他那么绝,也不怪我不客气,我把孩子救出来,走入大漠……”

    田文骏终于放下心了,心说:“看来他也只是这成色了。”这就恐吓说:“你就不怕你们爷俩在人家境内,一个也走不了?”

    龙妙妙拉拉狄阿鸟,怪他大吼小叫的。

    狄阿鸟也就顺势平静,整整领口说:“你别以为我就这些本事。我跟你打个赌还不好?”

    田文骏问:“什么赌?”

    狄阿鸟一字一句地说:“要是我把整个事干得漂亮,你让我把老爷子接走奉养好不好?”

    田文骏大吃一惊,这里头有他抻狄阿鸟的成分,也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倒想不到狄阿鸟这个半莽夫被刺激了,要与自己打赌。

    朝廷做什么决定,自己还真不知道。

    朝廷趁他虚弱,避免他膨胀得厉害,成为下一个威胁,趁势灭亡他,收回王爵仅仅是一种可能。

    他盯着狄阿鸟,试探着问:“你就想把老爷子接走?老爷子年龄大了,我这个做儿子的才应该奉养。”

    狄阿鸟黑着脸说:“你这不安全。你不要命,但不能让老爷子不要命。”

    他又来了一句:“这样吧,你输了也跟我走。光护了老爷子那也不行。这一回,我就让兄长你看看,你老弟我到底能不能给你田家一个依靠,看到了,你还有啥说的。”他逼问说:“赌不赌?”

    田文骏出汗了,连声说:“好意我领,好意我领。只是贤弟现在的情况也很凶险,你还是先不要替我和老爷子考虑。”

    狄阿鸟大怒,一掌拍到茶几上站起来。

    上好的铁梨木茶几“砰”一声,跟面破鼓一样陷了个掌洞,冒了几缕扬起的细尘。

    黑泰眼神立刻一紧,他是武人,知道这种声响不带木裂之声,分明是内劲穿透的表现。

    这可是铁梨木呀,木板坚硬。

    要是利用铁砂掌之类的功夫,打个木板裂开也就罢了,“砰”一声,跟捣破鼓一样捣破个洞,这就非同寻常了。

    他只好居中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龙妙妙也气狄阿鸟不知怎么回事,玩起了二杆子,连忙带着责怪拽他。

    田文骏木了。

    他心里不免感动,狄阿鸟越是鲁莽,他越感动,因为这在他看来,是真情的流露,处在他现在的位置,他自己也不认为是安全的。狄阿鸟看破了,逼迫他父亲,逼迫他走,那是至亲的人才会做的。

    他幽幽叹了一气,说:“与其打赌,接我全家到你东夏避祸,不如你与拓跋氏议和,转占先手。你要是打下备州,拿到了我现在呆的地方,老爷子也同样安全。”

    这时,一个严峻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蛋,又在胡言乱语呢,你想让多少生灵涂炭呀。”

    众人转过目光,田老先生站在那儿呢。

    田老先生胡须尽白,耷拉在身上穿着的一件白色无袖衫上,恰好把裸露出来的干枯胸口遮挡住。

    手里的那把沾满青草汁液的镰刀能够说明他的去向。他的头发也几乎全白,好在白中还透着青与灰,面颊两侧还稍有些红润,清癯之中尚显康健,而下身却穿了一件灯笼裤,大概是因为下了地割草,灯笼裤底部被扎得结结实实,只能看到绑腿和一双黑色敞口布鞋。狄阿鸟忽然间心底濡湿,两眼微酸,一时记得老师的严厉,怔怔间站起身来,竟手舞足蹈,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龙妙妙也一样,不过她应付下来了,低着头叫了一声:“田先生。”

    田老先生回了一声:“是阿妙呀。”继而略有些哽咽吞咽:“你还来看我么?”说是说着,眼神却收回,投折到了狄阿鸟身上。这种反应倒不是因为偏爱和重视,而是离开高显时龙妙妙已经定了型,这几年虽然略为长高,长身材,但相貌变化已不大,狄阿鸟则不同,走的时候不过才十二、三岁,而男人又长成得晚,而今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带着突出的气质和特点。

    他为逃出高显剪了头发,回来后嫌鬼剃头难看,让人刮了光头,至今也没有长出来多长,额头平阔,太阳穴精气饱含,眼睛细长,鼻若悬胆,下颚冷峻却又不生硬,青茬胡须经过修理,没有像刺猬一样勃发,浑身毫无赘肉,体态均匀,身高六尺左右,嘴角抿勾,像是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说不出是骠悍、是精干、是狡猾、还是刚瞻,再看衣着,宽大的粗布葛衣,毫无修饰的腰带收在黄铜拦扎扣内,挂钩一串,竟有点文人气韵,但那黄铜狼牙腰带扣和收袖口的牛皮护腕,宽松的马裤,光湛湛的马靴,解到几桌上的弯刀宝剑,又能肯定他是个武士。

    田文骏当他不敢认了,提醒一声:“这是阿鸟。”

    田老先生又立刻开始动怒:“要你说?!滚。”

    田文骏自讨没趣,与狄阿鸟打个招呼要先去,就往门外走。

    狄阿鸟倒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僵硬半晌,颤颤巍巍,笨笨拙拙跪下了,头往地面接触去,说:“老师在上,学生给老师磕头了。”

    博小鹿与陆川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俩该不该跟到后面跪下,从茶几后出来,愣愣站着。

    作完揖龙妙妙只觉得他的动作极缺乏灵动,笨拙而缓慢。

    田老先生慌忙去扶,眼泪差点掉下来,脱口竟然怜惜说:“阿鸟呀,我苦命的孩子,好在长大成人了。”

    狄阿鸟坚持磕完三个头,这才起身,扶田老先生去坐,博小鹿发挥眼色,刚凑过去,龙妙妙踩他一脚,自己扶了另一边。

    狄阿鸟一边扶老人坐下,一边说:“老师的身体还好,我看硬朗,只是这年龄大了,大热天的,可别热伤了。”

    田老先生给龙妙妙摆摆手,示意她去坐,感怀说:“想不到你还能来看我。”

    他大概是想到了龙妙妙的父亲,眼泪滚滚。

    狄阿鸟没有去坐,就恭敬地站在田老先生身侧,见田老先生一直这么说,连忙目示博小鹿和陆川,让他们到外面去。

    把俩人撵走,狄阿鸟放心了,龙妙妙也放心了。

    龙妙妙就说:“我知道先生想给我说啥,听阿鸟说,我阿爸根本没有殒落中原,而是隐没不出,不久前才因恶疾回到长生天那儿。”

    田老先生痴痴念道:“我就说,我就说,青云呀,是个狡兔三窟的主。”

    继而他问:“那不对呀。要是他还在,他这几年都没有动作呀……我也曾怀疑过,可是这几年都毫无动作,他不是这样的人。”

    龙妙妙连忙看向狄阿鸟。

    狄阿鸟就叹息说:“这和他所染的恶疾有关。”

    他凑向田老先生的耳门,轻声说:“是一种很厉害的花柳病,浑身溃烂,最后就躲在黑屋子里不露面。”

    田老先生咬住唇颤抖,末了说:“恶习。千古奸雄呀,就毁在自己的恶习上。我早就说,青云,君子好色不是啥毛病,你也有大身家,多娶几个不算什么,你别逛窑子,到处嫖,不听呀。”

    他看向龙妙妙,哭了,说:“浑身溃烂,人都不敢见,那该多难受呀。”

    龙妙妙也掉眼泪,又慌忙劝他:“老师不要悲伤了,免得身体吃不住。”

    田老先生说:“我这一大把年龄了,就是一心想知道真相,所以就活着,活着不死,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没什么挂碍的了。”

    他仰起头来,看了狄阿鸟一眼,说:“阿鸟。你也去做。你心里有老师,老师明白,这都做了藩王,也是有身份有地位,该坐就坐。”

    狄阿鸟轻声说:“再藩王,那也是老师的学生。”

    他想想,自己站在后面,确实不好与老师说话的,就走出来坐下。

    田老先生问:“你阿爸不在了之后,这些年,你都在哪呀?你咋不来找老师,这兵荒马乱,我就愁你。”

    狄阿鸟笑着说:“愁我干啥?我还能怕兵荒马乱?”他揣着几分吆喝说:“纵横三军咱不敢夸,乱世里的小毛贼,我收拾得多了,看,白手起家,就用几百兵甲,这东夏,咱收回来了没有?”

    田老先生气笑了,给龙妙妙说:“他这臭毛病还是一点没变。”

    继而,他问:“孩子呢?我咋听说被土匪劫去了。”他说:“你去找田文骏,你带我去找田文骏,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他和这些土匪有往来。不一般的往来。这土匪,咋去劫了人呢?保不准是他在背后下手。”

    狄阿鸟大吃一惊,冲门外喊了一声:“博小鹿。”

    博小鹿跳了进来,回忆当天的情景,咬定说:“这土匪是我找来的,我用了半袋金银……是我招来的。可我没想到,他们现在竟然把持孩子不还。”

    田老先生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再坚持自己的说法,又说:“阿鸟。你也别怪老师不解你心里的苦,跳过孩子去讲别的事情。你接下来有啥打算。不是说你与阿妙那边打了仗?”

    龙妙妙冷冷地看向狄阿鸟,说:“打了,厉害得很。高显被祸害得面目全黑,他还咬着牙,说他是正义的,我们是理亏的,还害得我无家可归。”

    田老先生不大相信,问:“阿鸟。你刚回东夏,哪来的兵,你打得过?”

    狄阿鸟还真不好回答,就说:“老师不知道。朝廷上谷被攻破,和流民一起涌往东夏,看着那些人,我真的是于心不忍,就把存粮都拿出来,存粮不够就杀羊,本来是跟他们说好了,招待他们最后一顿,就让他们回家去,结果,龙多雨个王八蛋在我阿妈面前献了奸计,硬是让我堂伯带兵,把人捆往高显,反抗就杀。人家把功德碑都给我立了,现在还竖在北平原……结果最后,却又不兑现他们给我阿妈的承诺。这是张仪用几亩地诱惑楚怀王呀。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打了过去要个说法。至于兵马,都是拼凑来的,借的,最主要的是,他们也跟我一样恼火。不然,高显强,我弱的战争,怎么就是高显被祸害的面目全非呢?人心呐,道义呀。”

    龙妙妙没有说话,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确实是一股气,但是狄阿鸟不是,他是有预谋的,但说不出来。

    田老先生说:“你刚刚立国,根基不稳,这朝廷,看来也不放心你,你还真敢打。”

    狄阿鸟说:“是呀。我自己都感觉到了,我都四面楚歌了,可是我不打,不也照样四面楚歌吗?朝廷怕我坐大,高显想吞并我,一些部落也不服我,时刻想挑战我。我不打也一样。要打,我就联合弱的,不管他是啥心思,许他们好处,去打最强的,打了,人人都畏惧我。”

    田老先生点了点头,说:“也就是。”

    龙妙妙告状说:“好像他赢了战争一样。他的渔阳,反过来被拓跋氏包围了,朝廷也不发兵救他,前面他的兵也都陷在高显的战场上。”

    这么一说,惊心动魄的几个月全都浮现在田老先生的面前。

    老人几乎都感觉到了孤舟走大海的风雨摇曳,斗力斗谋的刀光剑影。

    他问:“那你咋还能抽出身来看我?”

    狄阿鸟怪龙妙妙多嘴,带着强烈的自信回答说:“我已经有退兵之策了,只是引而不发,我不在北平原,部下们也好周旋。”

    龙妙妙自己都有疑问,平时问他不说,这会儿就想憋憋他,说:“你是想收了麦,召集北平原的军队反攻?”

    狄阿鸟白了她一眼,不满地说:“军国大事你别参合,尽让老师担心。”

    田老先生说:“我不担心。一个十二岁就与青云在一起谈论远交近攻的学生,我担心什么?担心也使不劲儿。”

    他笑笑,给龙妙妙说:“要是渔阳真的势若危卵,他还在这悠闲?你也是,替人担了心,人家还未必领你的情。”

    他转过头来,说:“这些机谋权变之术我可从未教过你,我只问你,你现在还在行远交近攻的方略吗?这是不是你下一步的打算?”

    狄阿鸟沉吟片刻,说:“不是。近交远攻。”

    田老先生腾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龙妙妙也傻了,心说:“自古只有远交近攻,他来了一个近交远攻,把老师都震到了。”

    田老先生深吸一口气,喘息说:“阿鸟。你身上有龙气。”

    龙妙妙大吃一惊,看来看去,不由自主地说:“老师。他?他糊涂了,你还夸他呀?”

    田老先生徐徐坐下,说:“阿妙呀。你离开高显是对的。是对的。你们同窗多年,感情深厚,可你对阿鸟还不能算了解。他其实博古通今,学习用心得很……”看着尴尬挠头的狄阿鸟,他又说:“只是这个人虚,虚在哪,背后学习,当面玩耍。就是想让人知道,他不学,照样拔尖。”

    狄阿鸟厚着脸皮说:“我不用学,确实拔尖。”

    田老先生哼了一声,说:“你敢说你那天不是读书到深夜?你阿爸给我伸过指头,告诉我他在读书上的花费。搜罗的书籍是这个数。”他把手指伸出来,让龙妙妙看,补充说:“白银万两。”

    龙妙妙震惊道:“啊?这么多?”

    田老先生说:“有他阿爸使人梳理的书籍,由风月先生教导,他是他阿爸用金钱堆出来的。别看他粗布裤子,马靴上打补丁。咱们这个世上,黄金贵吧,有些手抄本,比黄金还贵。”他又说:“读书归读书。有些人也不是没书读,却照样读不进去,读成书虫。这一点,你阿爸因材施教,造就得好。”

    狄阿鸟不忿地说:“合着我自己就一无是处?”

    田老先生不予置评,只是说:“我还想给你上最后一课,没想到你自己悟得深刻,古人常说谋略,每次都提到远交近攻,却不知道那是在中原。处在东夏和高显的角度上讲,农耕、定居是免不了的。”

    他脸上涌现亢奋的红晕,大声说:“对于中原,对于高显,这些定居的国家固然危险,但要是没有雄心勃勃的君主,天下太平是民意,与之相交,只要你肯称臣,他们均受用之,反倒是北方来的威胁。大漠之中的骑兵,行动飘忽,游居不定,侵扰犯境,会让你国力吃紧,民不聊生。要是拿远交近攻做国策,这边你与别人角力,根基就会被北方来的军队撬动,时刻处在凶险之中。”

    龙妙妙点了点头,说:“我阿爸都未曾明白。”

    田老先生说:“他隐约明白吧,所以他不同意阿鸟的二叔出兵,但是他只是出于一种思维的本能,而不像阿鸟这么明朗,透彻,当成重要的国策来提。”

    狄阿鸟说:“我就先做大漠之王,天下若乱,鹿失于野,我顺势逐之,也是上承天意,不为人祸。”

    田老先生频频点头,说:“这是谋国之言,天下幸甚,君失其德而代之,确为天意,秉天意行事,可王之,霸之。记住,你是个雍人,得知道依靠雍人为根本。得罪了天下人,就永远不要妄想坐拥四海。”

    狄阿鸟起身跪下,再次叩头说:“学生受教了。”

    他又说:“老师在此地住得习惯吗?学生来之前就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老师接到东夏奉养。您要是怕清闲,我也准备办个大学堂,不仅限于圣人之言,开农林牧商工各学课业,造福天下。”

    田老先生高兴地说:“你这是气势如虹呀。不过我也就这两年了,年龄放着呢,虽然身体还行,但是病一场就进土一分,人说落叶归根,我是哪也不想去了。至于文骏吗?你要是拉得走你拉吧。听你俩今天与我说这些,我倒也不知道他心在哪呀。他只要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也就罢了,罢了。”

    他扶上狄阿鸟,说:“中午老师就留你了,吃饭,吃完饭,你就走,把孩子救出来,到时要是有清闲,带着孩子一起来看我。那孩子,我看着好,跟你一个样,不过可比你憨厚,长大了呀保准是个好孩子。”

    田老先生让人去寻田文骏布置饭菜,田文骏正闭着书房,与黑泰在里面说话,透着门吆喝一声“知道了”,却是不出来。黑泰倒是理解田文骏的处境,说:“我看狄阿鸟有招揽主公的意思,又与二殿下在一起,主公倒是可以托身于他……”田文骏挥手制止他往下说,就坐在里头的书桌后面,眉头深峻,轻轻叹息道:“倒不知道长大成人的狄阿鸟,竟有这番性情。”

    黑泰说:“主公即便是托身于他,我龙泰也会理解。狼主不在了,您也不欠谁的,据说狼主也一直想传位给他,您要是带着我们投奔过去,我也毫无二话。”

    田文骏冷冷地说:“他有与狼主相肖之处,吸引到你啦?”

    黑泰愕在当场,倒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田文骏说:“要不是你姓龙,我还真得防你。我也知道这小子雄才大略,也知道顾念人,可咱们都不能忘了本。有句话说得好,叫各为其主。你还是多想想别的。贾凤山答应我们假朝廷之手结果了那孩子,使东夏与靖康摩擦之际火上浇油,但是却毫无动静。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他东夏大王来了朝廷,无论在朝廷那儿外交斡旋还是开条件给贾凤山,都轻而易举……已经事不宜迟,幸亏我藏了一手,把习隐材放了过去。你得赶紧走一趟,尽快要他通过孩子把东夏和朝廷的矛盾激化。现在东夏与朝廷的磕碰不小,渔阳那边你看着,朝廷去了兵,拓跋氏撤后,朝廷的兵不会走,两个人相互盯着,随时爆发,这时只要一激化,他狄阿鸟与朝廷交恶,不但减轻咱们高显的压力,促使他归还湟西,换取我们的支持,还会侵入备州。狄阿鸟强占了备州,我们高显驻兵湟西,我们不是照样安全?”

    黑泰说:“贾凤山是个人物,他倒也不会罢手,这个机会,使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习兄弟还真不好办。”

    田文骏嗤之以鼻,说:“什么好办不好办?我让老习与朝廷通着信呢,选好时机,选恰好是东夏王在官员的陪同下去军营的时候。他先夺了孩子,到时一声招呼,官兵立刻就不给他们讲什么三七二十一。官兵灭了土匪,咱把人一杀,就地一扔,立刻就栽到他们官兵头上了。那个时候,东夏王到时不敢追查,他第一反应会是赶紧跑,不跑他不怕这是官兵想儿子、老子一锅烩?只要咱们再暗中保护他走,保证一回去,他就冲朝廷下手。他渔阳有什么?备州多肥沃?就算是放弃渔阳夺备州,他又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这就要国耻家仇。他一家人全被朝廷夺了性命,内情复杂,恩仇不好论说,可现在要是连这么小的孩子朝廷都不放过,我就不信他回去派人老老实实接尸体。”

    黑泰感叹:“下手杀这么小的孩子,想想不忍心。”

    田文骏点了点头,继而透着一股狰狞问:“狄阿鸟若取高显,几是唾手可得,到时你就忍心?多少个这样的孩子会丧命?成大事的人,就得有这狠心。”

    黑泰抽搐一下,狠狠地咬咬牙,说:“要是东夏王不跑,追查呢?”

    田文骏冷笑说:“朝廷容他追查吗?朝廷就算没有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也手忙脚乱不放他走。不放他走意味着什么?东夏灭亡。”

    他起身说:“是正是奇,高显都不及东夏,只能用非常手段了。那高显,沁着我们的心血呀。他来到书桌前,面朝北方跪下,闭上眼睛,喃喃地说:“狄阿鸟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进了备州,到时进不得退不得,也就保证了成功十拿九稳。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此身心皆属高显。”

    下面的黑泰听不到了。

    黑泰也连忙跪下,哭着说:“狼主。看看吧。我们誓死保卫高显。”

    田文骏起身,把他也扶起来,叮嘱说:“黑泰。拜托你了。就算我们都死光,也要把这头狼的眼睛拴到靖康朝廷身上。你走吧。今天吃过午饭,狄阿鸟也要上路了,他来我们这绕了一整天,心里肯定着急要走,虽然他要先汇合朝廷接他的官员,但你要赶得慢,那就来不及。”

    黑泰硬是给磕了头,这才起身说:“主公。即便是龙泰死了,也要挑起东夏对朝廷的仇恨。”

    田文骏没有再说话,深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付表情,大踏步往外走。饭菜已经有人布置了,出来之后,安排饭菜的人回报一声,就领他过去,到了跟前,他就给几个没有被安排另外驻扎,把守门庭的东夏兵拱手,笑着说:“兄弟们辛苦呀。辛苦呀。都杀了头牛,饭菜一色准备上了,你们怎么不一起呢?他们呢。其它兄弟们呢。”

    到了饭厅,眼看狄阿鸟只带了龙妙妙,博小鹿,陆川几个人入席,父亲带着责怪看着自己,就说:“我可杀了头牛,阿鸟,你当我是管不起一顿饭还是怎么的,还要遣走弟兄们吃干粮?”

    狄阿鸟连忙说:“那怎么会?只是他们有他们的纪律,由他们自己的长官管,我也不好多说呀。”

    博小鹿心里品品,凑到狄阿鸟耳朵边说:“他突然之间怎么变这么亲热?”

    龙妙妙怕田老先生听到了不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狄阿鸟伸头过去,轻声说:“之先他来不及反应,现在自然是应对自如了。待会儿,你多敬他酒,敬多了,打热乎了,你提到我们东夏做宰相的话,我看他会咋说。”

    博小鹿领会片刻,只等一开席,立刻起身,要给田老先生敬酒磕头,龙妙妙,田文骏都挡了,狄阿鸟也就骂他说:“老爷子多大岁数了,你要磕头,爬过去磕几个,要敬酒,全敬给对面的咱哥。”

    博小鹿这就给田老先生磕几个头,介绍自己一番,干脆也不坐自己位置了,挪到对面与田文骏坐一块缠酒。

    田文骏虽然不肯多喝,却是顶不住喝了一些。

    这时博小鹿就回过头来,傻不啦叽地吆喝:“我就是觉得和俺这哥对脾气。俺阿哥说了,您是做宰相的料,这样好不好,您跟阿哥一起走,到我们东夏做宰相去怎么样?”

    田文骏提着酒杯发愣,朝自己父亲看了看,朝狄阿鸟看了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拿靖康朝廷当托辞。田老先生对儿子的芥蒂已去,笑着给狄阿鸟说:“这小子是不是你给安排的?”

    狄阿鸟也瞪过去,问:“博小鹿,这话是我教你说的?”

    博小鹿否认说:“不是。不是。我是崇敬咱这哥……一看就有学问,有谋略。”

    狄阿鸟点点头,告诉说:“那是。算你小子有眼光。”有了这个开头,他就旧话重提,问:“兄长呀。你说个话,肯去管我东夏这烂摊子么?”

    田文骏懵了。

    狄阿鸟已经知道他是高显一方的人了,他在想,如果自己拒绝,狄阿鸟会不会多心,如果多心,认为他是铁杆的高显臣子,会不会怀疑什么,将来他儿子死了,他回过味来,会不会找上自己。

    因为现在站在自己的角度,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迟疑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办法,笑着说:“行是行。但现在你势弱危卵了。你先告诉我怎么解渔阳的围,收完粮食,征集丁壮,一股灭敌?”

    狄阿鸟笑道:“原来是怕我不能成事呀。”他喝了几杯酒,也就赌上了,起身说:“不怕老师笑话。朝廷已经出兵了。田兄会不会要给我讲,朝廷的兵马去了,拓跋氏即便是退,他们同样有力量惩罚我这个元气大伤的藩王,要我给朝廷一个说法,对不对?对。按常理来说是这样的。实际情况会大出你意料,拓跋氏不会撤走,会纵兵击朝廷,抢军粮……我就看着他。我打累了,坐下来看看他们打。”

    田文骏冷笑:“你让他们打,他们就打?”

    狄阿鸟骄傲地说:“那当然,不然我干嘛要奔出来?我不在场,他们怎么打,我也好不插手。”

    田文骏浑身一震。

    这下连田老先生都侧目了。

    狄阿鸟偏偏停住不说,只卖关子:“要是不能让敌人像儿子一样听话,那说明做人多没有魅力呀。”

    龙妙妙当时就晕倒了,喝酒喝了些,又被震倒,“啪”一声,把菜盘子按翻了。

    狄阿鸟继续吹嘘说:“不仅如此,接下来我的国家从西方陈州一直往东到高显。我就是朝廷皇帝,拓跋巍巍,高显王爷之外的第四个举足轻重的大王。”他猛一挥手,吆喝说:“这样的国家,兄长还看不到眼里?丞相位置我给你空出来,你一天不去,我一天不设丞相,等你十年八年。”

    田老先生淡淡地说:“还不会走呢,就想跑,吹吧。吹起来了。打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