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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前往东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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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一小也到了里面,里头刚刚落座。

    那少年不肯坐,站在一旁,继续往下说:“没有证据,官司就打不赢,官司打不赢,少爷就是凶多吉少,以学生看,事已至此,我们就不应该从打官司上想,应该从怎么保存少爷上考虑,既然不好防马快,不好拒官府,干脆李老爷送他走得了,要说送走,最好送到我家相公大人那儿。”

    李成昌再看看他,发觉这少年也不过十五、六,然而思路很清晰,看问题很实际,立刻说:“你叫什么名?秦英,叫他叫相公,是出于仰慕呢,还是……还是他山寨里头的孩子?!”

    少年说:“相公大人是我家主公,也等于是我养父,我以前在雕阴读书,现在十六,这一次回武县看看,回头就去东夏投奔他老人家。”

    李成昌点了点头。

    可是他一边吩咐人去摆筵席,一边说:“果然是少年英雄。确实,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去投奔自己的主人,将来一定有作为,浑儿若是像你,何尝会掉进这样的陷阱?不过你家主人和我们家已经没关系啦,你们这次把犬子送来,我已经非常感激,自当酬谢,可你这建议?恐怕我还要考虑?”

    韩英有点着急,说:“还考虑?!就算您不再把他当作自己女婿,可是……”

    李成昌摆手打断,微微笑着。

    他知道这个少年虽不同凡响,但终究还是个少年人,火候还差得远,这又说:“你在雕阴读书?你们的那个学堂?都读些什么书?浑儿他大哥就喜欢一些爱读书的年轻人,这千里迢迢去东夏不易,要不,你,回头和他见一面,到他门下去?”

    李思浑性格粗浑,好像是把自己的事儿忘了,大声说:“我大哥,他这几年,哎呀,没法说,爹,我这韩兄弟可是文武双全,我试过他身手,这样的人到我大哥那儿去做幕僚?算了吧。”

    李成昌淡淡地叱喝:“住口,我是看到有客人才没修理你,你呀,你懂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说:“这西陇可是关中门户,西出西域,东进关东,南下仓州,实乃兵家重地,小看不得呀,无论谁得关中,都要第一个攻占西陇,也只有攻占了西陇,关中才能稳固,对外才能发展壮大。至于这入府为僚,看起来没美誉,没地位,干的却都是实在事,所见所学,不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起码也能改变一个人的眼界。”

    这话自然是故意敲人心扉的,可韩英还是说:“感谢老太爷的美意,可主公对我等小子恩重如山,东夏虽远不辞。”

    李成昌顿时话口一改,说:“哦,我明白了,你是因为他对你恩重如山,所以呢,害怕人说你忘恩负义,是不是?也就想着赶快出现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忠诚,是不是?”

    韩英又气又急,却说不出话来。

    李思浑叫了一声:“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李成昌又温和了,说:“我这也是为他好,东夏也迟早是朝廷的土地,人在哪不都是在为朝廷效力呀,是不是?!难道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养父?就算是,恐怕他对你等的期望也是为国效力,做朝廷栋梁。”

    韩英张口结舌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说:“老大人不是外人,学生就明说,东夏迟早是朝廷的土地?我看未必。”

    李成昌心里失望了。

    不过他也觉得自己苛刻,用这种开合之术观察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却并不表现出来,微微一叹,说:“小兄弟失言了,好了,我看你和浑儿脾气相投,你们还是在一起说说话。”说完,给两个大人略作表示,慢慢走了出来。

    李邛还不想走,离开奶奶,跑到李思浑身边叫两声小叔,李思浑还在丈儿和尚摸不到头脑。

    父亲会怎么盛怒,他已经在心里想过了,可问题是,这一转眼,自家老爷子就轻描淡写,抬脚走了,好像就把自己放过了,这怎么可能?他眼睛瞄着外面,用两只胳膊去抱孩子,看到自己亲娘也拉着自己养母走,就把侄儿搂上,给韩英说:“你小子真的失言了,我们老爷子对朝廷忠心耿耿,你怎么能脱口就是东夏迟早是朝廷的土地?我看未必……”

    旁边两个大人也个个说:“要是让司长官知道,他也怪你,他什么人你不知道,也是忠心耿耿。”

    韩英也在反悔,懊恼,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这一急,脱口就说了,好像你家老爷子他一说话,我就想反驳……不过,我不怕,我就要去东夏。”

    李思浑说:“好了,好了,老爷子也不是那种说三道四的人,只是对你的印象打了个折扣,我敢保证,他再不会向你提起去我大哥那儿的事儿。”

    他叹了一口气,警惕地往四周看看,小声说:“我看我跟你一起走得了。再怎么说,你家主公也是我姐夫,去了也不会不管我的事儿,也许我到他那小朝廷,会出人头地也不一定。”

    这时,李成昌又不知怎么回来了,一步踏进去,把李思浑吓了一个激灵。

    他开口就问:“浑儿,你刚刚说什么呢?”

    李思浑抬头看看自己家老爷子,差点顶不住,老实交待,却还是张口撒谎:“没事,没事,韩英说,要是咱家实在没办法,可以跟他一起去东夏。去东夏?唉呀,那么远,那什么人,老爷子您又恨得牙痒痒,不去,就是死,我也不去,大不了被朝廷抓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韩英服了,觉得这家伙看起来粗浑,可是撒谎时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最要命的是,他把什么都推给了自己,还反过来试探了他爹。

    李成昌说:“我们李家人看重清白……你有这个想法就好。唉,这几天,你与几位贵客好好在家呆着,吃酒,吃肉,想干什么我都不怪你,事态怎么发展,还是走走看吧。邛儿,过来,跟爷爷走。”

    李成昌带着李邛一走,李思浑就心酸酸的,难道这老爷子就是想着“自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得已,叹了口气,再一抬头,三个人已经围绕着他坐成一团。

    仨人纷纷建议说:“看老爷子的态度,好像不太对劲。”

    这么一说,李思浑又有点毛骨耸然了,因为他爹突然不打他不骂他,让他吃,让他玩,要走走看,会不会不抱太大希望了呢?!害怕事态不妙,让自己享受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呢?他突然发觉,自己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父亲,简简单单地说他不疼自己,只疼大哥,那也不大像。

    他慢吞吞地说:“看来,我是得走,也不知道我爹怎么这么恨我姐夫,宁愿我死,也不愿意喝我我姐夫扯上关系。”

    韩英说:“对,走。你走了,就当你重来没回来过,对你家也好。”

    李思浑点了点头,叹气说:“我有点舍不得我娘呀,我亲娘也就算了,有我大哥。算了,算了,不想了,我去催催饭菜,好酒好菜,先吃足再说,人生在世,不怕横,就怕愣,人要是愣点,过得舒坦。”

    说完,他就出去吆喝饭菜了,吃完去见他娘,说话说到半夜,李思广已经骑着马回来了,一下马就上了门。

    里头都是些娘们,都是在跟李思浑计较,他爹到底是什么一个意思,是不是该让族里的长辈们知道,让他们给老爷子施加点压力,逼他表态,这李思广一回来,大伙顿时安心了不少,李思广他母亲身边的丫环连忙去接李思广的披风和头盔。

    李思广看了大伙一会儿,跪坐在弟弟面前,说:“走。三十六计走为上,你要知道,你这事儿,要是打官司,很可能会促使窦家人联合一些门阀,把你姐夫的事儿转移到咱们家身上,那么你走,当你重来没回来过,惹了祸就消失了,那就和咱们家没有了干系。”

    李思浑养母说:“老大呀,你让他走,让他走哪呀。”

    李思广说:“要说走,可去的地方多了,这西陇对面,就有咱家的人,也有我妹夫的旧部,时而私下也有过联系,可是,咱得想个好去处,不能委屈了我弟弟。”

    李思浑已经有过想法,脱口说:“去我姐夫那儿?!”

    李思广点了点头,说:“没错。我那儿的关防上一直没断过去东夏的马队,虽然他们不明说,可我知道这都是跟我妹夫有关系的,托他们哪一个把人带走,他们也一定会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闪失。”

    女人们觉得好,但是有顾虑,纷纷说:“那老爷子那儿呢,他可是冥顽不化。”

    李思广的母亲说:“这事不让他知道,反正那个韩英也要去,让他们做个伴,一起走,咱们家可以资助他一大笔钱,让他路上照顾、照顾浑儿,还有,事不宜迟,拖不得,以我看,老大今夜就带他俩走,都走了,老爷子也干涉不了了。”

    正说着,外头跑过来个人,大声喊着:“老爷,好像是官府的人来了。”

    李思广给人摆了摆手,说了声“我出去看看”,站起来就走。

    他到了寨子边儿,上去一看,下头马队步兵,个个举着火把,足足有二、三百人,还不等老爷子来,他就给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单纯的捉拿,一定是窦家利用军方的关系,或搜查,或者先一步震慑,使得自己家不去管身陷关中的爱子,要说他们知道李思浑已经回来了,绝无可能。

    他喊了一声:“下头是谁领兵,深更半夜到来,是不是官兵难说,没有凭证,恐怕得罪了。”

    下头有个骑马的军官报了身份,让人把自己的信物吊上去。

    李思广刚刚看过,李成昌也后脚到了,一看凭证没有问题,立刻传令开门,待门一开,父子一前一后出去迎接。

    到了外面,人下了马,身份是校尉,倒也客气,忙着拱手,吐露自己深夜打搅,也是身不由己。

    由于李思广和李家军的地位,这位校尉大人又带上感同身受的着急,上来就说:“令公子闯祸了,兵部发文,让我们立刻赶来,协助捉拿令公子,末将也是不得已。好了,废话不说了,这次我们就不搜了,只是丑话怕是得说到前头,这上面动静很大,怕是不好办呀。”

    李成昌点了点头,在转身的时候,把刚刚准备的银票掖在袖子下给塞过去,轻声说:“兄弟呀,这个逆子闯了什么祸?前两天我刚接到信儿,也刚刚派人前往关中,现在人还没回来,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校尉捏着银票,眼睛却放在李思广脸上,发觉李思广也是微笑着让自己收起来,这才觉得合适,告诉说:“说实话,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要说李将军,下官仰慕都来不及,要不是上头,唉,打死我,我也不来,我只是听说,令公子杀了个人,我估计被杀的家世不简单,动用了很厉害的关系。”

    他干脆把怀里的公文、私信拿出来,一样一样地让人看说:“这是关西道军府的官文,这是兵部的官文,这是刑部的……,这是中枢副宰给下官写的信,说实话,下官对这位大人怎么知道自己这个人都不清楚。”

    李成昌点了点头,轻声说:“把这些收好,免得吃罪,老夫怎么不知道大伙为难呢,还是赶快进来,我让家人煮些酒菜,该搜您就搜,我呢,尽快了解到情况,你也要知道,我李家也不是泥丸捏的,犬子要是有罪,自然付予司法,要是无罪,老夫也一定要个公道。”说完,他一摆手,大声说:“广儿,立刻派人去长月,拿我的帖子去见羊杜大人,我和他私交还好,起码我得知道,刑事案,怎么劳驾了兵部。”

    这当然是敲山震虎的。

    校尉不敢进去,只是说:“老大人是要折杀下官啊,什么酒饭,我这些兄弟哪有那么娇气,跑几里路就,就……我就是应付个场面,来一趟,顺便给老大人说说这个情形,您老歇着,歇着。”

    李思广代李成昌去送,和牵马的校尉一起走着,走了一段,开始说:“兄弟呀,我劝你回去之后,可以给上头回信,就说我们李家小门小户,不要大张旗鼓了,家里的意思呢,我那闯祸的兄弟呢,是庶子,要是真惹了大祸,不会包庇,这事儿呀,能坐下慢慢说,谁也不要动肝火。就比如兄弟您,您这么就来了,深更半夜,你想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想?是不是?这不是把事儿往不好的地方赶么?我们李家,比起关内的那些人物,只能算寒门,可是我们李家人也不能任人欺负,这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地方朝野,也还是有一些亲朋好友的,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校尉说:“下官知道,下官明白着呢,话我知道怎么说,最好不要让令公子回来,毕竟是件刑事案,也牵连不得到谁。不回来呢,人下落不明嘛,官司打不起来,咱们李家又没有包庇,那边他们也没话说,是不是?下官也不用夹在中间为难。”

    李思广说:“我倒希望他回来,回来了,把他交出去,任司法裁夺,不回来,人家会觉得我们把人隐匿了。”

    校尉微笑着,左右看看,小声说:“要下官干嘛?该说的话,下官自然知道怎么说,下官今天来,可是搜查了一夜哦。”

    李思广说半天,也有这层意思,说:“要是这样,那真劳烦兄弟了,不过?你还是带着兄弟们去搜一搜,免得……”

    校尉反过来生气,说:“搜什么?别说案子只发了四天,关卡早在缉拿,令弟就是插了一双翅膀,也肯定没法这么快跑回来,就算已经回来了,令弟的命不是命?”他笑了,说:“人人都知道,武县倒处都是水磨山旧部,你们家又和他有那层关系,这个包庇肯定是他的人干了。谁都知道你们家老太爷现在很生他的气,为什么恨他,可是他呢,不一定生你们家的气,事情怎么发展还不清楚?!到这儿来找,往这边设卡,不如往东设卡,不如派人到东夏去找。”

    这话有点直接,李思广没有否认,只是说:“他多妻多妾,怎么会在乎我们小家的女儿?包庇?他包庇,一定是有什么用意,我倒宁愿他不包庇。”送到这儿,他又补些银票给校尉,说:“兄弟们确实辛苦了,咱们都是带兵的,不能薄待他们,这个一定要拿去弄兄弟们搞点酒肉。”

    送走了校尉,他自然明白,情形并不是父子二人嘴里说的那么简单,飞快回去。回去,李成昌已经在书房等着,只等他一到,就说:“你今夜就带浑儿走,尽快让他们跟随商队或者马队去东夏。明天一早,我就不再等消息了,筹些银两,古玩,金银玉石,前往关中。”

    李思广说:“家道不比以前,够用吗?!”

    李成昌往外看看,轻声说:“别忘了,马大鹞子的钱庄还有咱入的股,虽然不多,可是一直没闲着,什么产业被人侵吞,谁敢侵吞他的产业?他是干什么出身,死士一批一批的,哪个商人敢动,我到那筹钱,不会筹不来的。”

    李思广小声说:“那是自然,关键时还是靠自家人,可我娘心里也没谱,还以为你恨他恨得入骨。”

    李成昌说:“咱们李家早和狄氏合为一体,一荣即荣,一损即损,我再恨他有什么用?这次我去关中,还准备为他做一回恶人,我要明明白白与他交恶一回,怂恿人打压一下他那些部下的气焰,他们太嚣张了,大人孩子都敢说裂土为王的话,纵容下去,不得了。”他说到这儿,把自己早已收敛不少的小腹挪动、挪动,斩钉截铁地说:“带上浑儿和这仨人一起走,都走,如果他们有家眷,日后会给他们送去的,只有他们都走,我才好到武县,去给他们要儿子。”

    李思广说:“还是天亮前走吧,得准备、准备?”

    李成昌摇了摇指头,看着李思广,带着深意说:“准备什么?!”

    李思广微微点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随后点了些亲兵,督促弟弟他们。

    他们就很快上了路,悄无声息地前往西陇,李思浑是什么都没来的及拿,除了养母给自己脖子上套着的一个项坠,只拿了他侄子写给自己姑父的涂鸦信,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天黑山远,只有几个老娘在落泪。

    他的灵魂在黑夜中抖了一抖,两行清泪顿时下来,咬牙说:“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一定会。”

    旁边的大人也惆怅地说:“难。”

    韩英在马上随波摇摆,一动不动地说:“难什么?!不过?!”

    他扭过头说:“李浑,要回来只有一个办法,带兵打回来。”

    李思浑猛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又说胡话。”

    他缓和说:“不过也是,我现在是什么,是个逃犯,要么改名换姓回来,要么等窦家灭绝了回来,要么,怕是只能像你说的那样,领兵打回来。”

    李思广在前头低喝一声:“说什么呢?!”

    几个人就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李思浑笑了,问:“不知道我姐夫那儿像我这样的人多不多,他们想不想回来?”

    李思广顿时浑身一震,没错,人都有思乡之心,东夏王的人想不想回来,就算现在不想,十年呢,二十年呢,而他们怎么样才能回来,他没有再呵责自己的弟弟,只是轻声说:“李浑,记住,你姐夫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不让你回来,就算许多人想回来,你也不许和他们一起闹。”

    李思浑应了一声,侧身看看自己大哥,因为没有举火把上路,月光晦涩,看得也并不是很清楚,他心里又揪揪了,因为这个姐夫,他一点儿也不了解,虽然见过几面,其实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虽然自己在哥哥的包庇下,在父亲不知道的情况下,前去投奔,可这眼前的路,只能是一片空白。

    马蹄嗒嗒地走着,天亮前走到了边城。

    第二天下午,他们四个人也不敢出门,相互间说着话,正等着,李思广带着一个满脸凶恶相的胡人走了来了。

    一看到这人,四个人心里就都排斥了,这原因不说也清楚,胡人靠得住吗?这朝廷?跟胡人打了多少年?

    不过这个胡人倒客气,用手在明亮亮的头发上一拨,上上下下把四个人打量一番,回过头用半生不熟的雍语给李思广说:“李将军,您放心吧,我可以保证,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到东夏。”

    李思广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情况紧急,急需要走?

    不光其它三个人纳闷,李思浑也纳闷,这时,那个胡人首脑给他伸出了一只手,他犹豫着,握了上去。

    胡人就把他拉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拥抱了一下,说:“我叫扎赫尔布。”

    李思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臭气。

    就是这个光亮的马队首领,还是带着臭气。

    他撇了下鼻子,看着那胡人,只见对方一转身,从屁股后面摸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羊皮卷,尽量展开,用毛茸茸的指头在上面摸摸,一边摸一边说:“我们是要往西走,然后从陈州的南部,抵达高奴,然后再从高奴出发,前往东夏,虽然关防上的问题能解决,可这一路凶险重重,到处马贼、部落,他们一定要能骑马,最好还能开弓射箭。”

    李思广点了头,表示这点没问题,把这位马队的首领送走。

    四个人顿时就相互吐露忧愁了,等回过头来,看着李思广带了几件烂臭的衣物放下,就想与他说点什么。

    李思浑顿时就抓了后脑,说:“大哥,胡人靠不住,你不是说有我姐夫的人经常来往吗?要不,我们住几天,等着他们?实在不行,你们也找个朝廷的商人。”

    李思广笑了笑,淡淡地说:“这就是你姐夫的人。”

    他抬头看了一圈,问:“怎么?你们不信?”

    看到几个人摇头,他说:“我可以教你们怎么辨认,他们的马,屁股上都有……”这个韩英知道,脱口说:“牛角形的戳。”

    李思广点了点头,又说:“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自己的暗语和手势,衣物上,往往还绣了线,你们换上衣物,去他的马队去看看吧。”

    四人不约而同往一包包烂衣物上看去,相互交换了无奈,换到身上,换上之后,臭是臭了些,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相互再整理一番,成了蓬头垢面之后,就在李思广的护送下去那些行商马队的驻地看看。

    出于好奇,两个少年人一定要看看是不是像李思广说的那样,自家的马队马屁股上有牛角形的戳,皮革上往往画蛇添足地绣上彩线。

    李思广叹着气带他们去,很快把他们带到边镇东北角,自己站在一座军事土台上。

    周围已经驻扎了好几拨马队,大大小小,熙熙攘攘,不少人已经在马匹上摊开货物,就地交换。

    两个大人是没有什么质疑的,根本就没下去看,底下,韩英和李思浑却屁颠屁颠地到处跑,到这个扎赫尔布一看,果然像李思广说的那样。

    李思浑是放了心,而韩英往一旁走了一走,很快回来,到李思浑身边就小声说:“李浑,你哥在骗我们,你到一旁看看,别家马队也有这些标志。”

    李思浑大吃一惊。

    大哥骗人,大哥难道?

    他真想不出理由,走下去一看,率先到了一个马队旁,在一群敌意的眼神中找到一个屁股上有牛角戳的马,一下就懵了,再看衣物,也有彩线。

    韩英又拽着他往一旁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再一看,最后把大大小小的马队看完一遍,十有八九都是这种标记。

    他怒气冲冲地回去了,一直冲到李思广面前,开口就说:“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多马队……”

    李思广给他摆了摆手,别过他的胳膊说:“你以为我骗你?你就不往另外一个方面想?”

    另外一个方面?

    李思浑不傻,不敢相信地说:“大哥是说,这都是我姐夫的,不可能,不可能。”

    李思广冷笑说:“没有不可能。对面就是我们的敌人,但凡出关通商,都要有朝廷的准许,也就是带官方性质的走私。这些事,官府往往只交给京商去干,几年前,这样的京商一共有四家,可是这四家,有三家根本出不了陇,不光我这边卡他们,那边也有人默契地做一些小动作,最后只剩一家独大,那就是三分堂。三分堂的原身,就是你姐夫的贸易行。”

    李思浑不由自主地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李思广说:“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这不是若干年前,朝廷的商人南来北往,靠贸易致富,现在嘛,出关走商,不但要通关系,还要时刻准备打仗,除了你姐夫,中原哪一家商行能出得去?”

    李思浑踌躇说:“那他怎么通关系,难道他在敌国还有关系?!”

    李思广点了点头,说:“没错。这对面除了敌方还有墨门和迷族,两下就是两大势力,一股是陇郡万户的,另一股是迷族和墨门,他们都需要交换。游牧人的万户需要自己经营地盘,走私才有更多的粮食、布匹,要想走私,这边得有人跟他往来,当然,哪一家他都愿意往来,哪一家都想和他往来,可下头不肯呀,当地的几个百户都和你姐夫有关系,为你姐夫收买人,畅通自己商路不遗余力,毁坏他人好事也胆大妄为,甚至去万户面前献连环计,两年前有人为三分堂的人引见万户,内外达成合伙做生意的协定,马队、货物出西陇挂万户旗号,分摊利润,马队、货物进西陇,也挂万户旗号,利润均分,但要求万户只能允许他们独一家……”

    李思浑脱口说:“这怎么可能?这不就在通敌吗?!”

    李思广说:“表面上是,而实际上不是这回事,而是那万户鼠目寸光。中原也需要贸易,光马匹,肉类,皮革,兽胶,兽筋,来多少都不多,如果他不是贪便宜的心理,答应这个协定,游牧人的货物只能先涌入他的地盘,经过他或他的人才能再贸易,他们就赚走了全部的利润,也杜绝了朝廷奸细向敌方深处渗透。可如果让中原一家商家远近都做,打他万户旗号往来,那游牧人就只能赚到一部分利润,这一小部是给万户,是给百姓,其它游牧贵族,游牧商人,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是一家独大,货物进出的价格,就都是三分堂说了算。”

    李思浑有点儿接受不了,不由自主地说:“他虽在万里之外,这儿还是他的天下?!怪不得家里三岁大的孩子都说,只要他回来,就立刻能收复西陇。”

    “西陇?”李思广戏虐地笑笑,轻声说:“你眼界也太小了吧,你姐夫在雕阴呆过,雕阴那儿他也一定苦心经营过。有了这儿,又有了那儿,还有他现在的东夏,不知道东夏那边怎么样了,如果他真顺利拿下东夏,等于他一个人供应着朝廷三分之二的军马,这三分之二的军马支持着他的事业,来往交换,日趋频繁。”

    李思浑吃惊说:“这么说,只要他跺一跺脚,朝廷举国将无战马可用。”

    李思广点了点头,在他耳朵边说:“这你明白了?!我敢保证,你姐夫被流放雕阴,这是他的一步大棋。可惜呀,朝廷上至今还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扶植了一个很小的附庸,只不过给了一个很虚的王爵,却从来也没有想过,你姐夫已经在吞噬这个庞大的国家了。”他又说:“听韩英他们说,你姐夫的事业还没有到底?是吗?!”

    说到这儿笑了笑,别有用心地说:“确实没有。我再叮嘱你一句,去了东夏,不要只把他当成你的姐夫,还要把他当成你的主公。”

    李思浑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喃喃地说:“事业还未到底,还没有到底。”

    李思广万分严肃地说:“记住,你这次去你姐夫那儿,不是去逃难,而是走在一条建功立业,封狼居胥的坦途上,要多读书,多修身,因为有你那个姐夫在,你就得去做大事,能做大事,光有几分蛮力不行。”

    李思浑应诺说:“我知道了,大哥。”

    李思广说:“他们很快就要出发了,你现在去和那个韩英一起在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如果看到什么可以送给你姐夫,可以送给他现在的妻子的,钱不够,我还可以给你,赶快去吧。”

    李思浑魂不守舍地走了下来,到了韩英面前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只轻描淡写地说:“我哥认的不会错,我亲哥呀,能害咱们吗?!”

    他拉上韩英在周围走动,一边走,一边挑选东西,准备送给他姐夫。

    他们终究还是一些少年,不怎么经手钱财,虽然很想买一些贵重的礼物,但是一回去,李思广还是为东西的成色摇头。

    这支马队是在当夜出发。

    李思广这儿也没多少准备,也就搞了一块西域暖玉做出来的玉玦,交给弟弟带过去,并告诉他,这玉是礼物中最贵重的,而贵重的东西,一样也不要送给他姐夫,一定送给取代了他姐姐的那个女人。

    本来夜里出发,李思浑会有疑问,可他现在却没有了,因为大哥把话说到这份上,马队前往敌国,走黑路必然有走黑路的用意。

    他们这一上路,就没明没黑地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