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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节 深惧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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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湟西战争恶化的消息昨晚已经送到。阴险的东夏将领牛六斤杀了个回马枪,与同等兵力的人马作战,撤退中突然让出峡谷结寨,以虎威倒剪法迂回山后,赶插己方追击人马,生生圈了同等兵力。

    叶赫棱泰根本无法回援。

    不知是不是推卸责任,送来几个俘虏,告诉说北平原方面的敌军突然一改跟屁虫的作风,变得异常凶猛,很有默契地配合友军,最激烈的一天,竟组织进攻三十二次,远远超出他们的极限。

    按照他的说法,东夏大军器械精良,战法奇特,根本不在开阔地上正面摆开战场,垒出人墙和阵势决战,一开始每到一地,先构建工事,打木桩,步鹿砦,拴绳索,挖壕沟,构建开阔的视角,引诱你进攻,然后就是连弩,火箭,小砲,砲石全改成鹅卵大小,砲石一旦发射,好像天上下雹子,箭矢一旦发射,就像天上过蝗虫,从来也不知道节省,每次打完仗,战场上的箭杆都像是一地野草。

    那时像是藏头缩尾,可牛六斤一杀回马枪,就立刻变得凶猛异常。

    他们的进攻不是全线进攻,而是一波一波的,失利则退,胜利则进,真要野战时刻,车先行横驰,步弃行囊,以锐角推进,分发大盾、钩镰枪枪杆,携带刀剑,弓箭,枪头,斧头,长短配置;骑兵从不打冲锋,每次都等步兵把你人马消磨够了,打步兵后面拉伸,卷旗入阵,如果人马密集,则迂回包围,如果人马疏散则纵横驰骋,如果有将旗,则直扑将旗,一旦你处于守势,则以敢死相穿插,进入纵深就开始分割包围,进行局部合战;要是你撤退,就以生力人马追击;假败退设伏数次,往往地形一复杂,就有军官登高观察,以少量兵力先往两侧试探,全用不上。

    龙摆尾和吴隆起本来都不信有这种怪打法,可叶赫早有准备,俘虏都送来供审讯。

    他们最后只好选择相信:敌人会一波一波进攻,会扔了行囊留人看守,挂一身枪钩斧凿,带着弓箭,成捆的白腊杆,遇箭举盾,遇马换枪,近战用刀剑,箭矢用不完,骑兵老跟着步兵跑,追击的时候,将领乘车跑前头,到了复杂的地形,先找个高地,搭个三角梯,让人扶着,自己爬上去望。

    就算他们不相信,他们也可以得出一个事实:叶赫棱泰实在顶不住了,处在战败的边缘,最后只好钻进废城,让人家围困。所以,如果败城下之敌已成事实,龙摆尾不能和龙沙獾一样去考虑慢慢打。

    他要加快进程,兼顾湟西,最好水陆齐进,快速支援湟西,挽救叶赫棱泰。

    吴隆起可以理解。

    他的右眼却跳了一跳,心说:“不接受湟西失败的事实,汇集勤王兵马,不经整顿就进军,不够稳妥。”

    这只是心里想想。

    要湟西大军全军覆灭,死的死,投降的投降,高显不是中原朝廷,挺不住呀,这就是一个下坡路,别说龙摆尾拼命挽回,就是他细细慢慢,有了机会,自己,龙青潭王爷也会发了疯地督促他。

    但是换一个角度看,湟西战场上这么快就败了,东夏军队岂可小觑?当真容易把他们打败?

    已经散会了。

    龙衮出去宣布事情。

    龙摆尾要吴隆起走走,出去还是一句老话:“东夏王哪来这么多兵你知道么?”

    他不作掩饰,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满是惊惧,说:“东夏王打败巴依乌孙,就算到处归降,全归降,可是他哪里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吸收呢?”

    这话吴隆起怎么回答得上来,只好说:“也许是中原朝廷帮他的。”

    他又说:“这还不是一个问题,俗话说养兵千日,他连一年半载养卒的时间都没有,哪来这么多低级将领,自成章法?”

    龙摆尾已经审讯完俘虏,放低声音,告诉说:“听说他年前就在集训军官,先后已经集中过成千上百军官,就是不集训,军官白天练兵,夜晚也要聚集在一起,听人讲解、传授兵法,而要想升官就得过这关,有些四、五十岁的人,怕有战功不给官,也疯了一样学书文,摸着绳头背东西。”接着又说:“他那些部下把他当成天神下凡,问起那些稀奇古怪的战法怎么来的,都会说,我们大王想出来的,问他那些武器怎么来的,也都会说,他们大王造的,就他们用的宝剑,这些俘虏也会说,他们大王打的。”

    他弯下腰,摸了个石头片,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画了个圈圈,问吴隆起:“这种学问,你接触过没有?”

    吴隆起想也没想就说:“玄学术数。”

    他随即就说:“看来……”

    龙摆尾问:“看来什么?”

    吴隆起说:“没什么。有人说穷究天人的军师必然都精通奇门遁甲,阴阳八卦,我年轻的时候倒也钻研过,就我看,倒没那么神奇,兵家不过是借玄理,权机变,用计诈,穷战阵变化,观察战场形势变化,我想绝对没人当真拿八卦,拿奇门遁甲作阵。”他画了两仪,四象,三才,八卦,奇门遁甲等图案,抬头看向龙摆尾,问:“你告诉我,摆这样的阵能百战百胜么?”

    龙摆尾用脚擦擦,带着讽刺一笑,摇了摇头,说:“真有人这么摆阵,则无异于作茧自缚。”

    吴隆起怪异地说:“这些术数,他自己精通就行了,难道他还要士卒都会?!”

    龙摆尾点了点头,在他的不可思议中说:“没错,相当于我们百夫长的军官就都得学。”

    他摸出一张地图,一把伸到吴隆起手里,说:“你看看这地图。”吴隆起拿起来看一眼,带着疑问说:“这是地图?”

    龙摆尾说:“看看这圆线,这地块,山非山,水非水,城非城。”

    吴隆起收了起来,说:“可它还是一张地图。”

    龙摆尾问:“从我们这儿到湟水多远?”

    吴隆起皱了下眉头,说:“最近处一百八十里。”

    龙摆尾问:“如果你是没有走过的外乡人呢?”他再次拿出狄阿鸟的地图,说:“丞相,这地图一量就能比对出来。”

    他把手里的地图塞给吴隆起,又招手要来一把剑,往吴隆起两只胳膊上一横,找个殿角蹲下来,痛苦地捧了捧脑门,说:“他造了连发弩,造了一种古怪的箱子,一点火,箭头乱飞,抛石机又远又准,剑又韧又犀利,我们怎么办吧?我有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我们打不赢他,等他羽翼丰满,我们永远不可能赢他了。”

    吴隆起拿起地图看一番,交给身边的人,拔出宝剑,慢慢舞动,找棵小树一砍,手中只觉一轻,就听得剑龙吟一声,比鹅蛋略粗的小树留下个斜茬,一歪,向他身上倒了过来,他大吃一惊,一边退一边喊:“这剑……这剑?!”

    他猛地转回去,大声说:“这剑他能铸几把?开一炉,上百把就了不起了。”

    龙摆尾喃喃地说:“这样的剑很普通,俘虏交代说,他们有一个神机营,拖家带口上万人,只要有足够的铁,一个月能出几千把。”他又说:“他们造箭,先把木头打成平板,然后用刨子一样的刀板推一推就是十来只又直又规整的箭杆,渔阳一半的房子都在干这样的活,兵工铺子大半城。”

    吴隆起害怕他已经丧失了斗志,大声喝道:“于是你怕了,连勇气都没有了?”

    龙摆尾慢慢地站起来,摸了一把脸,眼中露出几分奇异和古怪,回复了冷峻,承认说:“丞相,我是怕了,但勇气还在。”

    他说:“三代之前我们还在用生铜和骨、石、沉木,那时也要与强敌打仗,也照样打仗,兵器不如人,那我们就用身体去接。我只是想问问,以你现在看,狄阿鸟到底有没有消化完东夏人?”

    吴隆起沉默一会儿,说:“就算已经消化了,多多少少还梗上一些。”

    二人眼光接触。

    龙摆尾换了个人一样,双目熠熠冒光,他旋转着在吴隆起面前使劲一抓,抓住了拳头捻,整个手背筋肉紧绷,迅速变成铁青带黑,嘴角牵动,带着一丝邪恶和阴险说:“不能再议和,不能再顾代价,毕其功于一役,不让他再过河。”

    吴隆起大吃一惊,脱口道:“千万不可。”

    龙摆尾背过身,淡淡地说:“我知道,先主过世时只是刚刚亲手缔造了这个国家,国家尚不稳定,吃了败仗,国家动乱,胜了,代价太大,国家仍会动乱。可我相信王储可以控制形势,能平定叛乱。”

    他宣布说:“我们未来最大的威胁是东夏,就算打没了半个国家,我也要在他不能展翅高飞的时候揉碎他。”

    吴隆起说:“可你不要忘了,这次是我们理亏,百姓们不能与我们一心……”龙摆尾阴沉沉地笑了,说:“我用生部落做主力,北方勤王的人马能凑集一万以上,黑水下游的人马起码也能来一二万,他们都是天生的劲旅,管什么仁慈,什么继承权呢?他们想杀人,想要奴隶,想杀人,想打到东夏去抢掠财物和女人。”

    吴隆起实在没想到他的“越少越好”是在掩饰一场决战,而这场决战只用生鞑部族,黑水屯兵,脱口就一句:“我们要防备的就是他们!勤王勤进京不走的多了去。”

    龙摆尾哈哈大笑,说:“所以我更应该用他们,让其它人坐着看。”

    吴隆起又明白了。

    勤王是迫不得已的事儿,那些生鞑来了很可能不受控制,第一时间重用他们,一来就拿他们往里头投,不让他们驻留观察京城,让他们与东夏拼个两败俱伤,到时王城的几万兵马掌握大局更牢固。

    这也是现在出城打仗,兵“越少越好”。不过南方还有几个大家族,铁氏,燕氏,鲁苏素氏……,这些家族会有什么反应还不好说,不过,他们和狄氏的牵扯不大,能用心作战,也可以往里头使劲投入。

    吴隆起想了一遍,竟也得出一个结论,如此甚好,也许狄阿鸟的人马越强劲,己方越划算。他觉得有哪点儿不妥,却就是想不出来,张口结舌好一会儿,回了一句:“给王爷说了?”

    龙摆尾说:“说了,王爷赞成,王储更是恨不得立刻让东夏灰飞烟灭。”

    吴隆起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大公主说狄阿鸟在引诱百姓,到底是真是假?”

    龙摆尾说:“这我倒不清楚,也没去在意,您只能去问她。”

    吴隆起觉得狄阿鸟这个时侯引诱、掳掠,可能想逃跑。

    不过,他没去找龙琉姝问,而是去找更原始的情报了。

    无论是真是假,龙摆尾的一席话让他心里悬了枚大石头。

    东夏军队若真那么可怕,从某种角度上说,确实会成为高显的心头大患,拿生部落和封臣和他拼,而不是和谈苟且,倒也不是坏事,龙摆尾也是正确的,但他还有两怕,第一,狄阿鸟退意已生,有心逃走,到湟西再战,己方胜算小了;第二,若不能一举消灭城下大军,东夏增兵,男女老少,湟西劲旅十数万头蜂拥过河,会有大麻烦。

    与他和龙摆尾不同,龙琉姝倒享受地骑上一头雪白的身体,拉动双环,投入*。

    无论她多么投入,她都找不到自己举办冬季阿玛森和狄阿鸟卿卿我我时的感觉。那几夜,她整个人好像外头的雪花一样,飘着,打着转,像朵牡丹花尽情绽放,而对方的嘴唇,对方的手指和牙齿,都像是带着丝丝的电,任意接触都使自己浑身酥软,像一滩水,很容易就攀升上去,也很容易就不由自主地呻吟、尖叫。

    她弄不明白这些男宠到底哪里不如狄阿鸟。

    总之有一点,这些都是她的臣民和奴隶,她是不会在这些人怀里盘绕,不会在这些奴隶给予的快乐中两眼星稀,更不会发出一些哀求,要是这样,她就没法凌驾于一群男人。

    夏天一动就出汗,但是预计的感觉并没有到来,她松开一只手,狠狠地朝男宠脸上打,啪啪几巴掌,竟把对方给打软了。

    她索然无趣,爬起来,一脚把人踹成虾米,自己则通过走廊阁台,往满是绿柳花蕊倒影的游泳池扎去,在里头畅游。

    游了片刻,托托自己的双胸,看看水中粉红的两点自怜。

    她上了岸,裹了层薄丝,坐在伞盖下头,感到一阵突然寂寞袭来,就无力地躺在躺椅上,两眼一眨一眨地沉思。突然之间,她开始痛恨狄阿鸟,因为狄阿鸟如果不是野心勃勃,这会儿就会坐自己旁边,陪伴自己,逗自己开心,等着取悦自己,等着自己的恩宠。她又想:他多会逗人开心呀,你要是殴打他,他会顶牛一样仰天高歌。

    宫女过来禀报,说她的女伴钱串串来看她,她忽然记得钱串串那次被人掳走的一幕。

    那一次,自己忍不住自己的思念跑去看狄阿鸟,他在河边放羊,遭了虎害,几长几短,狗狗羊羊都被缠上布条,喝虎骨汤,用麝香,你一给他说话,他就眯着眼,扁着嘴唇想哭,噢,对了,那几天,自己大发慈悲,让他揉钱串串的胸脯,钱串串绷着身子,使劲地吸气,到底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入迷。

    钱串串很快轻盈地飘到了她身边。

    虽然钱串串有被人掳走的先例,被一个四十多岁的恶臭男人压了几个月,孩子都怀上了,不过回来之后,依靠和龙琉姝的关系,是看上谁,谁知道自己要飞黄腾达,照样嫁了个不错的巴特尔,只是年龄大了些,三十左右了。

    她是经常来陪伴龙琉姝的,言语间多次透露她对龙沙獾的暗恋。

    前些年,龙琉姝还一直以为她爱叶赫完虎臣,或者龙血,没想到她现在不掩饰了,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喜欢龙沙獾,特别讨厌龙沙獾的妻子李小小。

    龙琉姝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不掩饰,因为自己想要哪个男人,哪个男人就投怀送抱,她心里羡慕,想通过自己的牵线,去与龙沙獾偷情。

    说实话,龙琉姝就讨厌她这点儿,觉得她这个人没有一点识人之明,竟不知道龙沙獾根本不会背着李小小和一个有夫之妇来一腿的,李小小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她是人家的妻子,就像自己,虽然为了王权舍弃爱情,可是谁都没法替代他的位置,你拿你自己和人家的结发女人比,人家只有恶心的份儿。

    偏偏这钱串串就是觉得她能给予别人许多,却不知道龙沙獾再无前途,再是小小的百夫长,他也是宗室,年纪轻轻又已战功卓著,他不用巴结谁,就算会巴结谁,他也不会巴结钱串串,可惜钱串串就是不明白。

    这次龙沙獾就要出城打仗了,之前就出城打过一仗。

    有这样的事儿,龙琉姝知道她一来,两人的谈话铁准绕不过城外的狄阿鸟,干脆坐起来就说:“我心烦,有些事不想提起,你少乱扯事。”

    钱串串连忙说:“主子姐,我是来给你说件事的,我们家跑好几个奴隶。”

    龙琉姝郁闷了,只好淡淡地说:“跑几个奴隶的事儿,你也专门给我说一声,让我用买几十个奴隶的代价给你找回去?”

    钱串串说:“你不是心烦她,听了你就会笑。”

    她一边说,一边脱衣裳,拿出下去洗澡的势头,脱光了,晃晃光滑的屁股,笨拙地往里头一蹦,半天后冒个泡泡,露头一甩水,大声说:“其余的奴隶都说他们叛投狄阿鸟去了。”

    龙琉姝猛一愣,强调说:“你说什么?”

    钱串串说:“我们家在城外有田产,里头几个奴隶跑了,打其它的奴隶打半天,他们都说那几个人叛投狄阿鸟了。”

    她补充说:“狄阿鸟不是在外头引诱百姓嘛,人家都说,他要奴隶,发衣裳发吃的,让做平民,那些奴隶们一不防就跑,特别是包衣奴隶,个个议论,说他的大王是中原皇帝封的。投降他的都是奴隶,这事假不了。”

    龙琉姝半天没说话,眯着眼睛,里头射着寒光。

    钱串串不知道她这会儿为什么事儿心烦,只等逗她笑,提醒说:“还记得王本说的吧,说他给奴隶发丝绸做的裤衩,看来是真的。”

    龙琉姝手动了动,捞了一张弓,拉圆了,对着空中四处瞄,末了说:“我早觉得是真的,想想就知道是真的。”

    她吸几口气,前所未有地深沉,说:“他就是要靠招摇撞骗做奴隶王,娶奴隶做妻做妾,生奴隶儿子,自己不知道姓什么,为了王小胖,要惩罚我!”说到这儿,又说:“我看他哪来那么多的丝绸,那么多的粮食?!一准准备脚底抹油,准备溜回他老窝渔阳,在那儿向中原皇帝乞讨。”

    一个宫女给她放下些消遣果品,另一个宫女却匆匆来了,低声告诉说:“小公主来了。”

    龙琉姝脱口一句:“她很忙,还没有累死呀?”

    她带着讥笑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失望还是高兴,肯定还是一脸严肃,串串儿,你信不信,她穿着严实的衣裳,脸上都是汗,跟男人一样扎个难看的道士结,我问过,那是道士结。她是高显第一个道士。”

    钱串串忍不住问:“什么是道士呀?”

    龙琉姝想了一会儿,说:“就是一种萨满僧,不爱女人的男人,不爱男人的女人。”

    钱串串吐几个水泡,问:“她不爱男人?”

    龙琉姝想也没想就说:“一点没错,她白天跟男人一起打猎,夜晚跟女人睡觉,背书背坏了脑子,我觉得她跟狄阿鸟很般配,本来想把她嫁去,现在又嫁不出去了。我是她阿姐,总不好让她老在家门。”

    钱串串使劲地扭着脖子,看龙妙妙还没进来,告诉说:“说不定她爱王小胖。他们是同窗,王小胖自小送鸡腿给她吃,后来送胭脂。”龙琉姝脱口就断定说:“不可能。还有,胭脂还都是阿鸟熬的,让王小胖卖钱,王小胖怕龙妙妙作对,小恩小惠贿赂她,她要是这点都不明白,就和你一样笨。”

    钱串串委屈地绷绷嘴,游到浅水里往外爬,等宫女给自己也包上一圈丝帛,就背着站到树荫凉快。

    龙妙妙来了,喊了她一声,坐在龙琉姝身边,高耸的胸部一起一伏。

    钱串串一回头,发觉龙琉姝说的一点都不假,龙妙妙穿着严实的衣裳,脸上都是汗,头发跟男人一样扎个高韭,硬挺挺地耸立着,不过倒不显得难看,反而让她显得消瘦抖擞,使人不敢亵渎。

    龙妙妙丝毫不带客气,坐下就问:“阿姐,你们非要打个两败俱伤不可?”

    龙琉姝咕嘟两声,给钱串串翻翻眼珠,忽然耐心地说:“阿妙?!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嫁给狄阿鸟?”

    龙妙妙脸上红云闪逝,没有吭声。

    龙琉姝忽然有种不放心,又哄骗说:“告诉阿姐,阿姐保证让你如意的。”

    龙妙妙知道她希望得到一个“不想”的答案,忍住砰砰的心声,淡淡地说:“别忘了,应该出嫁的是你。”

    钱串串站到龙琉姝身后,殷勤地给她捏肩膀,老成地说:“阿妙,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让你阿姐和你阿妈为你多操心,看上了谁,告诉她们。”

    龙妙妙干脆站起来,说:“你们一定要两败俱伤,我也没话说。”说完就要走。龙琉姝抬头给钱串串一个眼色,要求说:“讲给她知道。”钱串串就大声告诉说:“什么两败俱伤?狄阿鸟正在引诱百姓,想必要脚底抹油了。”龙琉姝补充说:“勤王大军比日就到,他可是个眼里有水的人,见势不妙就会跑回老窝,什么两败俱伤?需要吗?”她再次问:“你是担心国家,还是心里想着他,告诉阿姐,阿姐帮你。”

    龙妙妙冷笑一声,说:“帮我?你嫌弃人家,拿帮我做借口。”

    龙琉姝笑笑说:“那哪是,你可是送了一千匹马资助他起兵,我以为你爱他,成全你呢。”她心里满意了,又说:“你放心,就算他跑走,我还会把你送过去嫁给他,将来我要是想念你,就乘船到河上见你俩。”

    龙妙妙顿时有种失重的感觉,脱口就问:“你是说,湟西?”

    龙琉姝“嗯”了一声答话:“要丢,中原朝廷毕竟是强国,帮他训练了步兵,步兵打仗,都跑到骑兵前头,把叶赫楞泰弄晕了头。”

    “你们一定要两败俱伤”代表龙妙妙的一种观点,而湟西战场的恶战就是“两败俱伤”的恶果,她实在想不明白阿姐为什么对这样动辄死伤众多的战争那么冷漠,她自然并非真的无话可说,而是她无话给龙琉姝说,自己透露的忧心,龙琉姝从来没有从一个未来国王的语气回答,都是轻描淡写,用荒诞的言行轻易结束。

    阿姐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她是认为步兵经过训练,能比马跑得快?好像一场战争的失利只给她一个结论,原来步兵经过训练,可以比马跑得快。

    龙妙妙再次发誓,日后不管自己遇到什么都不会再来找阿姐。

    不过这样的誓言,她也不是发了一次两次了,只能是发了再违背。

    她匆匆走出来,在大街上猛一回首,太阳下除了几匹躁动的马和匆匆行色的士兵,见不到一个正常点儿的行人。

    太阳的光晕从小到大,带着刺斑,五光十色地投过来,使她不由迷茫地喘息。

    正如她自己所想,这场战争根本没有所谓的正义者和非正义者。

    她并不同情狄阿鸟,自她确信龙多雨造就的打击并没有带给狄阿鸟要死要活的伤害起,她就肯定地认为这场战争的发起者其实就是他,无论他怎么伪装,怎么掩饰,甚至披上绵羊和兔子的皮毛,躲到冬天的雪地上,她也不会再改变自己的看法,只是想狠狠地把他按倒在地,像过去一样,揍出鼻血,一直惩罚到他不敢继续犯罪,然后再随心所想,按捺不住邪恶,作为一个胜利者去亲吻他。

    不过,她也很难真正站在高显的角度。

    无论是阿姐,还是阿叔,他们并不是为了保护谁,守护谁而做出正义的决定,同样在漠视道义和规则。

    在这一点上,龙多雨就是先河,他自认为自己可以引诱不兑现,狄阿鸟国家弱小,也不敢怎么样;然后,以龙摆尾为首的将领,迅速把保卫湟西变成以湟西为跳板进攻东夏;再然后,龙琉姝将表兄弟王本关进猪圈,让人不知道她是任意而为的惩罚,还是故意挑起战火;到了现在,如果不是狄阿鸟还有良心和克制,可以像任何一个侵略者,点燃民舍,杀老辱幼,推翻灶火,荼毒田园,可其它的人又在策略上利用他的这点仁慈反击,拿出样子,无声地说:“我就要刺激你,你打吧,打吧,你烧了战火,大伙就能同仇敌忾地对付你。”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高显,为阿爸亲手缔造的国家牺牲自己的一切。

    但是很可惜,她的处境只能先用一句话概括:人微言轻。

    再就是,她发觉自己抗拒不了狄阿鸟的诱惑。

    五岁时能因为一言不合,搭上胳膊摔在地上一起翻滚的同窗,六岁时两眼不眨地监督着,有机会就去告他状的同窗,七岁时,就祈求长生天,让它惩罚那个男孩天天吃羊粪,到了八岁、九岁,不跟他对着干就不舒服,学堂放假,几天见不到人,反无乐趣……有时候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只想让对方听自己的,唯自己是从,多少年后再见到他,只剩下怦然心动,对这样一个人,你只能怀疑,要么你生下来就欠他的,要么他生下来就欠你的。

    即便是他带兵打来,你也恨不起来,反倒觉得他这样很帅,打过来也不面目狰狞,奸诈和虚伪中反而带着十二分可笑和十二分无可抗拒,正在证明他自己是个野性十足的雄性生物。

    一个人在这样一个人和自己家族之间夹着,只想不波及第三者,让那些不该流血的军民不流血,让那些平静生活的人们继续平静地生活。

    要想两者尽善,不如相信自己能通过所谓的牺牲,制止战争。

    于是,她撕开女人的虚荣心和自尊,为和亲创造出条件,等着天数的车轮碾压,过了几天,就只是外界推动,自己再不由自主,可是这时,和亲的大门又迅速地关闭。

    恨一个人不能,爱一个人却走近不了。

    保卫一个国家,出不了力,放弃另一个国家,放弃不了。

    眼前这斑斓的阳光街道上,静静的,像心头仅有的安宁都在这儿了。

    她看着巴牙牵送马匹,她拉上缰绳,忽然觉得骑马能走到的地方,都避不开两方的拉扯,而凉风一卷,扯动她的头发,好一阵清爽,又让她浑身一轻,她倏地一念生出,只想从自己的背部抽出两扇翅膀,轻轻盈盈地扇动,飞起来,挂在空中看看,然后从容地逃去另外一个地方去,并告诉自己说,我已经置身事外了。

    城头上的连角不住鸣奏,像反复提醒她:“你还在这儿呢。”

    她骑上了马,漫无目的地围绕着王宫,耳骨一动,听到哪儿鸣金点兵,干脆带着几个骑士走走绕绕看。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军队和丁壮时而拉成两列的纵队从身边移动。

    北方的夏天往往只是吓唬人,尚不能把人热怎么样,只是人行动起来,照样布满油汗,而带了油汗的男人,在太阳下皱紧目光,就会给你一个忐忑不安的信号,好像是在暗示他们要去攻击谁。

    她怕是要出城打仗,不知不觉往城楼走。

    走了半条路,快到城墙根子的时候,又是一大片荒地,树木凑成林、泥棚也多,不少将士就在下头休整,有的把麻绳扣到草鞋中露出来的大拇指上头,辫呀辫呀辫个不停,有的找块略显平滑的棱石,在上头打磨投标和箭簇。

    他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战备,不时会给同伴叫骂,乱吵吵一团。

    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好多士卒丁壮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看着龙氏家族的标识,等一个人喊一声:“这是小公主。”

    大家都感到万分的激动,不由分说低下头,摸心行礼。

    龙妙妙心里愧疚,因为她刚刚还在心头矛盾,甚至要丢下所有的人拉双翅膀飞走。

    她竖起手掌往一旁走去,频频点头。

    一个骑士骑马迎了过来,皱着两只眼说:“小公主来视防?请您放心,不少将士们都有结寨守寨的经验,会守好城的。”

    中原人认为鞑子不会攻城,不会守城,这里头不包括高显人。

    高显人先是逐水草,冬天穴居,在地上挖个洞,或者找个洼地,上面架上草,后来会搭房屋了,就开始定居结寨。

    一旦结寨居住之后,战争就围绕着寨子,寨子后来变大,有个几百户,就成了小城。

    也正因为寨子和小城不太坚固,寨子人又少,这些擅长打猎的人就千方百计地用打猎的手段弥补,布下机关和陷阱,利用障碍隐藏,从后面射箭,自行发展了一套口头上的攻防手段。

    草原上大部族东来掳掠,往往成千人攻不下一百多人守着的寨子。

    他们等敌人消耗疲了,再出来阵战,在复杂地形上列成厚实的小阵,用抹了毒药的弓箭和投标攻击,作白刃战,到最后放拐子马,用挑选的几名勇士虚虚实实,从一侧的破绽中裹着烟尘杀向旗帜和首领,出其不意,纵横驰骋。

    草原近邻见识了他们的彪悍,往往总结说:“勿吉人善守。”

    狄阿鸟就借鉴了他们的战术,那套遇战布工事,反击时组织人手,一波一波,多角度,有目的地进攻,里头就有高显人弥补人数不足,利用地形攻防作战的影子,而步兵先出,骑兵后发制胜的战术,里头也有高显人扑捉战机,快速出骑,一举制胜的影子,只是他们那些战争,规模都很小,现在大规模作战,他们反倒用不上,反倒是狄阿鸟从他们的战术中发展了另一种战术,他们不认得。

    不管怎么说,在守城的时候,他们都很自豪,乐于骄傲地说:“高显善守。”

    龙妙妙点了点头。

    突然,一生清脆的撞击声忽然响起。

    城门楼上木梁瓦片腾空,似乎什么东西撞个洞进去了,人喊声一片。龙妙妙和骑士们连忙下马,抬头望了着,心头一片震撼。

    军民也在周围起身,往城门楼上望。

    只听得上头一个人大喊:“东夏发石弹了!东夏发石弹了,注意散开,藏好。”石砲虽然有点儿陌生,但也不是没人见过,下头的骑士中立刻就有人这么说:“怎么打这么准?怎么打城门楼上了?”

    紧接着,一连又是几发,全照着城门楼子去的,半个门楼顶立刻烂成窟窿,一个石弹擦着飞进来,撞撅了门楼背后的一棵碗口大树,变成几瓣,弹了几弹,树木咔嚓脆响,竟被打折了,几个士兵迅速跑过去,再跑回来大叫:“石磨大小的石弹。”紧接着,又有巨大的石砲发射,有的撞击上条石,散出碎石齑粉,空中似乎涂上了一层石灰味。

    龙妙妙还是第一次经历,感到惊心动魄,差点藏去马腹下面。

    她“噌”地拔出宝剑,她的骑士里头却有人告诉她:“不碍事,这是几里外打来的。”

    她灵魂中还是残余一丝发抖,疑惑地问:“几里外?”那是他阿爸给她的中年骑士,停顿片刻又说:“没错。看这势头不是要攻城,是在试砲。要是攻城,那就不是这么一会儿一发,天上能飞得到处都是,打人脑袋上,顿时就成粘泥。”

    龙妙妙觉得这太残忍,忽然胆气一壮,推开阻拦的人,飞速往城上奔跑,手掣宝剑上去了,视野里民舍安然,远处清水绿树,似乎有几个黑点,细细辨认,是几个骑马的人,而回过头来,城门楼挨了三、四弹,房后都烂了个洞,道房里躺着死了的人——一个百夫长的副手和一个士兵,另外还有几个士兵受了伤,其中一个被碗大的迸石撞了脑袋,没死,血殷殷一片,还在嚎叫。

    想必刚刚他们都在道房里头。

    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到,什么也没想问,就光喘着气,机械地问:“怎么打这么准呢?”

    她抬头到处看,等了半天,石砲再也没发。

    被几名骑士死拽下去,龙沙獾和一个千户一个千夫长带着人一起过来,一见她就说:“小公主快去避避。”

    龙妙妙只剩下喘气和倔强,脸型都保持不住,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么一个丑陋,她感到自己好没用,问:“我们的砲呢,我们有没有砲?”

    龙沙獾只告诉说:“有。”

    说完,就跑上去道房,去找石弹的弹道角度,然后站回城楼,用一个大拇指比着看。

    龙妙妙死活不走,虽然眼前人头晃着,还是跑了上来,督促着问:“你看到什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龙沙獾给她一指,大声说:“你看,那边黑色的是什么?!”

    龙妙妙瞪大眼睛,隐隐约约像是看到一些三角形旗帜,又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打那么准呢?第一发就打城门楼里了。”

    龙沙獾说:“碰巧了,肯定是碰巧了。”他往一个方向一指,说:“那儿就是他们的投石车阵地。”

    他拖了龙妙妙一把,拽了好远,最后放弃,一人飞速下去,骑着马飞奔。

    几个军官拦上他问,他就大声说:“我去把人拉上来,立刻就把它拔掉,免得他们傍晚上来攻城,拿磐石对城门擂。”